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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万古尘

衰仔组,九州龙族crossover

终于写了九州和龙族的crossover。久违的衰仔组,标题来自土拨鼠那篇《〈商博良〉的广告》最后的“天地一逆旅,同归万古尘。”,虽然据考证李白原诗里“同悲万古尘”用的不是“归”字……算了这种事有人在意吗。

各种九州和龙族的原作梗出没,不过这个写法也是难免的……是这样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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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不见,前辈看来过得很好。”

  新破城的军队已经入驻完毕,现在的秋叶山城全城戒严,这条小街上商户也多闭着门,却还有家小门小铺的面馆照旧亮着灯。风雪不时卷起门帘扑进来,带着外面街道上的萧索和冷意在空荡荡的店面里回旋。

  

  室内的光有些暗,唯一的客人身披黑色的大氅,对端来一碗拉面的老板说道。如果有人看到店外面雪地里的脚印,也许可以认出那是军中制式的牛皮靴子留下的。他已经摘下遮挡风雪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很难相信片刻之前还用那么温吞的声音说着问候的话的人,转眼能就以饿虎扑食的气势迅速地解决掉一大碗汤多料足的澜州拉面。

  “慢着点吃,你在这噎死了我可是会有麻烦的……虽然不噎死也是一样。哪里有你好,你是正春风得意,一路行军过来势如破竹,现在就算不是在晋北侯家的花园溜达,也该坐在什么本地豪绅的府邸或者大酒楼里给人陪着吃香喝辣吧?怎么还闲得来我这小破地方。”老板哼哼。

  

  “闲得?我可是在这城里找了你几天了,又冷又饿的,走到附近想起当年来过的这家面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居然就在这里看到你,虽然从熟客变成了老板。那些地方反正有人替我去嘛……在我面前就不用挂着那副小生意人的嘴脸了吧?前辈我看到你衣摆下面刀鞘的突起了。”客人摇头。

  “来找我干什么?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乱猜你拉了我上什么贼船。是年前隔壁胭脂铺的姑娘送的鞘上缠丝络的小匕首,就图个好看,好容易订了亲,人家的心意我能不贴身带着么?”老板瞪眼,“带这种玩具来行刺你路明非路大将军,我哪来的胆量。”

  路明非笑了起来,“什么贼船啊。前辈这是要成亲了?那做事是要稳重些才好。不用担心,这一带夜巡的兵士我都差开了……要早知道要有喜事的话我就可以带上贺礼了。不过你要真铁了心想杀我,就算手里只有一碗面,也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叶家的旗倒了很多年,我也放下杀人刀很多年了。路将军是作为稷宫的晚辈来拜会我这个解了甲的小老百姓,还是天驱的宗主来给手下败将找不痛快?”老板的声音一冷。

  “说不上什么手下败将吧,前辈解甲的时候我还在乡下地方穷扑腾呢。”路明非还是笑,“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年拒绝了天驱而选择回到家乡拉起叶氏那烂糟糟的旗,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呢?虽然那一天之前‘源稚生’这个名字并不为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知晓,你原本还是有能力继承宗主指套的人啊。”

       “北辰之神,风履火驷;其驾临兮,光绝日月。”他低低地念着,声音里也带着些微笑意,却一字一句,清晰可闻。源稚生垂首,不自觉地摩挲自己空空如也的指根,终于叹出口气。

  

  “路将军大概理解不了我们这些人的感受吧?很想要一个家,可以听到很多人的声音,也有很多人愿意听自己说话。虽然最后大家还是离散了,我还是不后悔认识那些人。”源稚生回答,“而天驱,毕竟不是我的家啊。”

  “那是因为遇到我们之前,你就认定了另一个家吧?可你看作家人的那些人几乎也都因为你的选择死了。后悔过么?如果拒绝你的老师的提议,以你的资质,即使没有天驱的助力,成名也晚不了几年,绝不至于现在这样满盘皆输。”

  

  云中叶氏下弦月的旗帜在战场上消失已经很多年了,连主家盘踞千百年的老宅都已经住进新晋的豪商。分家无力担负祖先的威名纷纷改姓,虽然后人中是有很多出仕于各国,但是无人真正敢宣称自己继承了叶氏正统。几十年前自称主家后人的流浪武士橘政宗在秋叶为中心开始活动,积极地聚拢流散各地的叶氏后代,源稚生就是在八松被他找到并且开始被作为未来的家主培养。

  后来源稚生在结束了天启稷宫的修习之后回到了秋叶,正式宣布自己继承了叶氏正统的名将之血,并向出仕各国的叶氏子弟去信要求他们的承认,准备在那之后和他们一同恢复叶姓。后来的事情源稚生并不怎么想回忆,他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发展到那种地步,直到最后他获罪去职,也没有得到所有人的承认,甚至前来讨伐的大军中也多有那些收到自己的信的同胞。

  

  “其实你现在真的过得不错了,”路明非说,“并没人敢真的拿你怎么样,只是不能回云中还有要活在那些人的监视下而已。”

  “我自己对云中倒是没什么执念,是老师说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家,总有一天我们都能回到故乡。可是后来有次我赶路时途径云中,抽空一个人去叶氏老宅附近看了看,看到门前早换了别人家的牌子,有小孩笑闹着从里面跑出来,想到以后要把他们迁出来自己住进去,只觉得不真实……一开始我就不期望自己要做的事情能得到你们的帮助,指套我也还是没能接受,而是送回了稷宫的那个人的手里。就算这样,终究也免不了和你们为敌啊。”

  

  “你们早该清楚天驱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旧时代的英雄不需要再出现在世上,铁浮屠、青铜之血、将风、天罗九寰、名将之血……这时世和人心都很脆弱了,经不起你们的冲杀屠戮。就像再没有能够拿起猛虎啸牙枪和苍云古齿剑的英雄,它们也都该安眠了,伴着那些光耀历史的名字。”路明非说。

  

  “路将军在说笑吧?我们确实是竖起了叶氏的旗,可是你真的相信光靠着一点弱化了不知多少代的血统和一些残缺不全的兵书就能够让曾经的累世兵家重现于世么?我们只是群很疲倦的人,想停下挥向彼此的刀剑,重新变成一个家族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在诸侯的指令下盲目地彼此攻杀。”

  “并且活得很好?我们所掌握的消息可都表明你的老师要做的远不是聚拢和复兴一个家族那么简单。‘云中叶氏’只是一个开始,当年羽族城邦、河洛地宫和蛮族的部落在几乎同一时间迎来了黑衣黑幡的使者。而在那之前,各族各地之间虽然小纷争不断,还并没有真的出现能够重获过去压倒性武力的人。”

  

  “你们秘党又如何呢?明面上反对一切试图动用过强的武力来掀起动乱的行动,可路将军今日所为与当年的暴君燮羽烈王真的有什么区别么?你没有举天驱的鹰旗,但谁不清楚你是天驱最锋利的剑,所到之处无坚不摧?你和你的同伴并不使用虎牙或者苍云古齿那样的名器,可七宗罪难道不是更甚于它们的凶器?也许你们已经打开了传说中的天驱武库吧?”源稚生反问。

  “天驱所能做的也只是用沾满血的手握住天下之柄来守护天下么?在这之前消灭其他所有的强者。虽然目的不同,你们所走的路和血葵帝君古伦俄又有什么区别?要作为最后也是最大的强者孤独地坐在极高处等待自己的星命下落么?”

  

  “说只是个卖面的,可谈论起这些事情,前辈的眼神还是这么咄咄逼人啊。”路明非笑笑,“我不会是姬野也不会是古伦俄,秘党不会允许这些争端暴露在阳光下、摊开在世人面前。试图重现血腥时代的光荣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好吧好吧你们都是纵横捭阖的大人物,我也就是过过嘴瘾,我不信服你不要紧,那些诸侯什么的信你不是个不可控的杀神就好。”源稚生给他倒酒,“下那么多功夫来找我就是为了叙叙旧?还是谈你们天驱的理想抱负?那么你来晚了,类似的话早有人跟我说过,有些事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省些工夫。我不会管你们的事,但也没法帮你们什么。说起来非得这么急着攻城干什么?你带的人其实并不多,援军也还没到吧?即使采取了奇袭,损失也不会小。虽然对我来说早些破城也不是坏事,如果你们再多围些日子,大概连我这卖面的也要被抓去守城……我都快以为你只是怕我逃走才这么拼命了。”

  源稚生开了个玩笑想缓和气氛,抬头却见路明非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

  

  “不是吧……真是为了堵我?路将军你不用看得这么含情脉脉吧?”源稚生哭笑不得,“这么欲言又止的搞的像是要表白……我自认也不是蔷薇公主那么风华绝代的人物,犯不着您这么强攻秋叶城啊?”

  路明非很想捂脸,还想一口老血喷在他的脸上。多年不见这冷高脸的前辈也会说笑话了,白烂得他都很想来斗个槽……如果不是还记得自己今天找来的目的的话。何况他干的又哪里有蔷薇皇帝那么夸张,秋叶毕竟不是阳关,长期围城苦的还是城中百姓,提前进攻固然冒了风险,可也没有出格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那么如果面前真是贲末的阳关,自己有可能冒险赶着日子攻进来么?

  苦涩的笑意在他脸上一闪即逝。路明非伸手从自己的大氅里掏出一个木盒放到面前的桌上,推到自己和源稚生中间。源稚生不明所以地向它伸手,看外表它像是被主人时时摩挲,表面光滑发亮,而大小决定其中不太可能放下什么大件的东西。路明非以手势制止了他,又摸出管九节箫。

  

  “你这是……”源稚生皱眉盯着他。

  “你不明白?”路明非以手支额低低地笑,“是啊,早不该有人明白……明白的人早都死了。”

  源稚生默默地看他发笑,他早想到面前的人不是当年自己遇见的自卑怯懦的小怂货了,经历那么多年的征战,人们口中的路明非是年轻的将星,喜怒无常,平日里总是猥琐无赖的小人物嘴脸,阵前又会变成咆哮杀人的魔王,相比之下自己早早地在动乱中失去了名将之血的荣耀和理想,虽然还待在这秋叶山城里,却只是个开面馆的小老板了。而现在路明非再次出现在这里,披着血风声称为了和自己见这一面强行提前了攻城的日期。

  

  “生日快乐。”路明非突然开口,无视源稚生被雷劈过了一样的表情,把箫凑近唇边吹出了第一个音。

  一时间店里只有他的箫声呜呜咽咽地飘着,简单的调子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技巧,说是呆板也不为过,像是初学者一板一眼的练习,要恭维至多也只能说是熟极而流。但是源稚生顾不上嘲笑他拙劣的箫声了,这远说不上婉转悠扬的调子破开了他心里尘封的某个角落之上的迷雾。源稚生怔住了,在脸上挂了很多年的猥琐和慵懒一点点风化剥落。

  

  “终究比不上他,学得太晚,这些年练得也少……”路明非低低地叹息,“我想,你知道我在说谁。”

  “……你见过他?他还活着?为什么是你来?”源稚生直直地看着路明非的脸。

  “你的弟弟源稚女确实很想自己来给你吹这曲子,你们有羽人的血统,妹妹是扎眼的红发,这些年晋北跟羽族城邦之间又不怎么太平,所以小时候过得很苦。有一年生日你气鼓鼓地说听说羽人生辰有专门的祝歌,华族家的孩子也有像样的礼物,凭什么我们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他就说那么我们去学羽族的生日歌吧,以后的生日相互唱来祝福,不过神使文很难,怕唱岔了音意思就不对了,我就先学那个调子回来吹给你们听。

  

  “可是他办不到了。那次我和师兄他们被你丢在鲛人的围攻里……最后捡到我们的是去云雷二州的商船。有段时间我跟师兄他们分开了,是跟他一起行动的。”路明非说,“猜猜看他是去那么凶险的地方做什么的?”

  源稚生摇头。

  

  “我们知道你的老师橘政宗从各种记载中推导叶氏制造‘名将之血’的方法,是利用秘术和医学改造后代的身体。他把这方法用在你们兄弟身上,你是成功了的那个,而你弟弟失控了。”路明非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又转向新的话题。

  “是的,”源稚生叹气,“要强行压制墟的烙印来换取强绝的武力,本来就存在相当的风险,可能把温顺的孩子变成最凶残的魔鬼。如果我们找得到完整的当年的叶家的训练方式……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赶回去的时候连绘梨衣都差一点就要被他捏碎脖子了,他满身都是血……那一刀我砍偏了,他逃了出去,再没被找到过。”

  

  云中叶氏式微已经太久了,千百年传承与荣耀的累世兵家分崩离析,很多重要的东西失去传承,连后人也表示“没有资格继续担负叶氏声名”纷纷改姓——一说其实是避祸——连一个完整的家系也不能保存。许多地方豪强趁机对这些人进行拉拢,他们抓住机会就声称自己得到了正统叶氏传人的支持,虽然他们的部下根本没有在战场上竖起下弦月旗的勇气。而真正的名将之血,应该已经数百年未现于世了。

  没有人知道名将之血的传人失控会是什么状况,也许失控的那些都被抹掉了。据说这种血统极其接近传说中青阳吕氏帕苏尔家族的青铜之血。而青铜之血又称狂血,关于狂血的传说太过耸人听闻,总让人疑心都是他们的敌人编造出来抹黑用的。

  正常人都不会愿意相信那些传说,那是即使醉鬼听见了也会哆嗦的、不该流传于世的事情。

  

  “你的弟弟一直在外面独自流浪,他的存在为人忌讳,名字再不被亲人提起。我猜因为失控而被抹掉了痕迹的不止他一个人吧?”路明非说,“他努力克制嗜血的欲望,听说月满之夜是最辛苦的时候……去云州是寄望于那里神秘而妖异的蛊和毒,如果整个东陆最好的医者和秘道家都对他的血统束手无策,而这世上还有希望存在的话,必定是在那里了。办法他找到了,就在你面前。”

  源稚生低头,看着桌上的木盒。他想象两个流落在云州的年轻人相遇在巫民的寨子或者遮蔽日光的密林里,最后活着回到东陆的却只有一个人。

  

  “他有很多话想回来告诉你们,可是最后身边却只有我这个陌生人。最绝望的时候我一直跟他说别放弃啊,只要活着回了东陆,什么你们都会听他说的。本来活下来的人该是他,可是他为了救我给自己用了石头蛊。”

  即使合力斩杀过巨蟒、在危机四伏的密林和沼泽间跋涉、见识过了尸鬼和蛊毒的恐怖,无数次逃亡中脊背相抵听见彼此的心跳,手牵手狂奔时脉搏都在共鸣……确实他们曾经交换过彼此的过去,分享此刻的生机,一同憧憬离开这里后将要同行的地方……可是唯有对这兄妹几个的往事,路明非永远是陌生人。

  而这么多年过去,对那些陈年旧事念念不忘的,也只剩他这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赶在三日前破城么?”

  源稚生摇头。

  “今天也是他的忌日。”路明非自问自答,“我不想冒险,一两天之内找到你可能容易,但也可能很难。”

  他在城中寻了很久才在这里赶上了无数将士的生命赎来的期限,出现在他面前的源稚生不是那个人口中意气风发的少年才俊也不是记忆里沉默忧郁的模样,而是庸庸碌碌的面馆老板。

  

  “我想尽量替他完成那些没能实现的心愿,比如当面把这东西交给你。可是等我们回到东陆,才发现短短的时间里这天下不知怎的就乱得不成样子,以我的立场要见你也实在是不方便,托人送信和东西又总觉得不安稳。就这么年复一年,想说这次来晋北的时机蛮巧,要是放过这个机会至少也得在来年掐着日子专门来找你了……那也太刻意了吧?其实你们家的事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光是跟着商队,加上海上一来一回,也不至于让你们在外面耽搁那么些年。”源稚生问,“你们在西陆发生了很多事吧?”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前辈也会好奇么?”路明非摇晃着酒杯,“无非是迷了些长路,遇见些难缠的人,事到临头又犯些傻……如果我们真的回不来了,你会记着日子每年凭吊我们么?”

  “大概不会吧?”源稚生说,“路将军会一拨拨地去给死在自己手里那些人去上个坟什么的么?”

  

  “我也不会啊,死人的事想太多,总会疑心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我看前辈像是习惯了埋头喝闷酒的人,人喝酒时又很容易多想,对你来说这就算是怀念他们的方式了对不对?喝一壶想几个人,最后倒一点在地上,就算是祭奠他们了,我看话本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那我真是没能免俗了,其实大多数人我连名字都没听过,能想起来的,只是自己当时的事,这样跟寻常借酒浇愁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说还是活着好啊,那些人要是泉下有知,见你这么给自己灌黄汤,哪会觉得安慰?只会忿忿这混蛋有酒有肉还有脸伤怀个鬼!”路明非大笑,“就像我现在尽可以随便编排你弟弟,比如跟人说他其实是对巫民的小女人动了贼心,被人家吊起来打死的,又或者喝凉水把自己呛死,他总不能从地里蹦出来打我!”

  他笑着笑着突然呛起来,呛酒和呛水可不是一回事,源稚生忙凑过去帮忙拍着背。

  

  “……报应啊报应,”好半天路明非才缓过气,“这比蹦出来打我还狠嘛?”他伸手揪过源稚生的衣领,皱眉凑到鼻尖都要撞上的距离盯着看,“还是你趁我不备在酒里掺了辣椒水?”

  开始胡搅蛮缠了。源稚生忍着直喷到脸上的酒气,看路明非涨红的脸,想他大概是醉了:“我何必干这自毁招牌的事,你要拆了我这小铺子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有一瞬源稚生觉得路明非委屈得快要哭出来,明明是自己呛得半死,罪魁祸首还答得这么理直气壮。眼看着亮晶晶的泪在泛红的眼眶里滚动着要落下来,路明非却突然撒了手,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沏了壶热茶。看来再是成了了不得的人物,喝过头也跟撒泼耍赖的小孩没什么区别。

  其实他还想问路明非很多事情,当年你和我弟弟怎么认识的?关于我和绘梨衣他还说过些什么?他看上去精神好么?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什么逼得他好不容易解决了血统的麻烦还死在了异乡?

  但是对着对方的脸,他发现这些真想问的事情,自己一句也问不出来。

  

  回来的时候路明非低着头怔怔地盯着桌上翻倒的酒杯,源稚生忙拿开酒杯换上热茶,摸出抹布擦起桌面上的酒液。路明非茫然地大睁着眼,视线追逐着那个杯子,像孩子不舍地望着大人去丢弃破损的玩具的背影。你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不舍或者愤怒什么的,凑近了才发现那明净的瞳子里空空如也。

  其实早不是孩子了啊,先前被揪住猛瞧时源稚生也看清了对方眼角不易察觉的细纹和鬓角的银丝,看这么个裹在重重甲胄里、并不很年轻的人借醉闹小孩脾气,哀凉是远多过可笑的。明明乍看还是张孩子气的脸,说话也散散漫漫地不着调。

  

  直到冒着热气的茶杯被推到面前,路明非的脸上才恢复了些生气。

  

  “其实来之前我本以为前辈会为了皇室正统或者叶氏威名什么的带着刀剑等我出现呢,不过看来你并不打算放弃拉面事业。这很好,虽然你执意反抗的话我也无所谓先敲碎你的骨头,说完该说的话再送个半生不熟的旧识上路,可是他大概会伤心吧?”路明非捧着茶杯冷冷地说。也许是后悔刚才的失态,经过一番长谈他反而在自己和源稚生之间拉开了距离。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源稚生说。现在路明非板起的脸在他眼里并不令人不快,左右不过是层冷硬的壳,他似乎可以看到壳下还是那个时时沉默的少年人。

  

  “其实当年都是他照顾我,他自己几乎没求过我什么事,比如帮他活着回来,或者记住那些事回来告诉你们……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吧?”路明非摇头,“看到他的家人中还有可以活下来的人,也觉得有些安慰了。”

  

  绘梨衣也在动乱中死了,这个女孩没有死在失控的兄长手中,而是被驱逐那个人的养父制作成人偶,作为久已失传的尸藏之阵的阵主来换取叶氏的机会,她藏得很好可还是被找出来解决了,她死去的时候,万众欢呼。这样的牺牲也没能彻底扭转家族的败局,反而招来无尽的骂名。

       源稚生已经记不清妹妹遭遇这些事时自己在做什么了,大概仍然在作为名将之血的传人、叶氏复兴的招牌闪闪发光吧?自己是被橘政宗瞒到最后一刻还是默许了一切发生?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模糊,两种情况都一次次地入梦过,源稚生已经遗忘了大半细节。

  只有一件事是得到所有人佐证、确凿无疑的。自己捧着盛有橘政宗首级的漆盒,在前来讨伐的军队那里交换了麾下剩余叶氏子弟的性命。当时他仍有一搏的机会,不是不能带着剩下的人杀出去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只是实在太迷惑了。用橘政宗的路子真的能够结束乱世换来安宁么?他不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老师也许会骂我吧?这东西按说不该交给叶家人的,要怎么处置前辈可以自己决定。”路明非起身,“你应该可以长命百岁吧?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就此别过吧。”也不等源稚生说什么挽留或者告别的话,就像来时那样自顾自地大步而去。

  源稚生跟到门口卷起门帘,目送路明非远去。也许是那个人的酒意又泛了起来,也许只是他的错觉,那个人影该是走得稳稳当当的,源稚生却总觉得他像是在什么地方丢了魂,每一步都是无声地呼唤。是少年时代最后一段浑浑噩噩但轻松快乐的时光,还是别的什么求不得的悔恨呢?

  他只知道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虽然和身边那些名扬诸国的同辈们一样有着光辉的战绩,在周围人眼里却只是碰巧分到他们光辉的幸运儿。真正留下勇武的声名,是经历那次无人知晓细节的失踪、重回东陆之后的事了。

  

  “嘿哟嘿,走山趟海光脚板嘞,遇山踩个山窟窿嘞,遇水就当洗泥脚嘞,撞到天顶不回头嘞!嘿哟嘿!”

  嘶哑的歌声在街道上远远飘着,源稚生知道那是走西陆的马帮喜欢唱的歌,那些人面对天漏一样的大雨、不知何时会降临身边夺去性命的毒虫巨蟒、大得像是走不出的密林,高唱着这样俚俗的歌鼓励自己和身边的人活下去。来自终年无雪的云荒的歌回荡在雪国的夜晚,却透着相同的冷意。

  高歌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黑暗中。

  

  

  Fin

《拟古十二首·其九》 李白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
   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
   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
   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
   浮荣何足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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