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路绘。

“暗许”是个美好的词，附带形容包括真诚含蓄婉转安宁等等等等。

路明非在劣质红酒香气中突然想起中学时所见浩如烟海的阅读题大段文章里有哪篇的内容是扩写这句话来的，不过如果有人问那些具体的论据和抒情语修辞手法他就只好混沌了……只记得那简直被写得做好事不留名我叫红领巾一样美好崇高。

不过暗许这个词听起来还是闷骚得很，许诺这种东西还是说出口的比较实在吧？等于自觉背负起违背时候被戳脊梁骨的风险，除非是无知无畏或者一开始就决定只投入演技的敷衍。

他许诺过的，要和红头发的女孩重逢在海棠之国烟霞般的花枝下，再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甜筒。

也有过这样那样的暗许，脑内时时追加的细节让画面感强烈无比。要在特别的日子风卷起窗帘的早晨，给白棉布裙女孩的书桌上那个花瓶换上红色的玫瑰，此刻的自己不敢想象地热烈肆意，又刚刚好地不会让她片刻前安静地舒展的眉蹙成太恼火的角度；或者在一个跳脱欢乐的女声里踩着凳子给饭厅换上一起去买回来的新灯泡，余光里银色的四叶草随那话音的高低变化晃动……

啊呸，其实就是YY而已啦，连暗许都说不上的YY。

不过货真价实的许诺又如何呢？他路明非也不是小孩了，不会再把年少无知时一两个本就底气不足的念头看得非常重要。

他还记得恺撒跟麻生真许诺的一个不用担心学业和奶奶的未来，虽然甚至跟他自己隔得蛮开，某种意义上以最糟糕的方式实现了；还有路鸣泽呈现的红井那个舞台上风间琉璃回忆曾得到的永远被陪伴着的许诺，也以同样糟糕的方式实现了；再比如他自己跟古德里安教授明许的下学期不挂科跟婶婶暗许的帮小胖子路鸣泽搞定相亲对象……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喂。

沉浸在回忆里絮絮叨叨惹人烦地说你/我怎么就放弃了那个许诺了呢的都是小孩子，长大了你就可以用一句“年少无知”轻描淡写地翻过那难看的一页。暗许明许都一样，哪有翻不过去的许诺？不过是暂时年少无知看不开。

谁又没几个没法坦然回忆结果的许诺？反正再愧疚也是一样，最次对方要么看不开到死，要么到死看不到。

你喜欢哪种？

路明非此生不曾主动鼓起勇气给哪个女孩关于未来的许诺，何时何地何种方式，向此刻的彼此期望着但不能到达的方向并肩继续出发。小魔鬼路鸣泽的撺掇最终没能把恺撒友情赞助的米其林三星包场变成他拿来跟陈雯雯许诺一生一世的筹码，萤火虫飞舞的山顶上他犯神经说出的“君子一言”也心照不宣地虚晃成了和小巫女之间无数安全的烂笑话之一。女孩们都很聪明，可以抓住你藏得最深的犹疑堵住那些自己不想要的许诺。

只有一个女孩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要一个和他再见的未来，他回报的方式是为了让她安心远离自己去安全的地方随口胡诌一个从未进入自己YY的场景，像在作文里被迫写自己不曾经历的经历，于是为了凑够字数生造出大堆记忆和感想。如果她死后有灵成了飘飘，不知道会不会呆愣愣地飘过海去找那么一个海棠掩映的国家找最大的海棠树。

这样的话路明非宁可自己的话对她也像对其他人那样毫不重要，那个红发漫漫的女孩的魂就不会难过地发现自己对她说了多少谎。

那副在浅草寺现场完成、尺寸和构图都夸张无比的画像现在摊开在他的寝室里……他带着那个从地球另一边邮过来的铝合金桶爬上芬格尔空荡荡的上铺，想了想又退回去把还敞在床头柜上的红酒瓶子远远拎到一边，重新爬上去用掸去灰尘的枕头和空桶压住画的上边缘，然后为了能够看到整幅几乎倒着退到了墙边。

现在路明非想起又一个自己对女孩的许诺了，绘梨衣曾经让他把这幅画拿到手后给自己发个照片的。

“那种完全不写实的东西……咱忘了它成么改天去个靠谱的地方让人重新画幅？”路明非心说最好离开日本后大家就一拍两散，通讯地址联系方式什么的就不要再留了。

“可那是第一次跟Sakura一起的画像啊，很重要，很开心。”

原来还有能够实现的、对她的许诺吗？

路明非摸出手机，登录自己的Line帐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