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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谈

  *没等得及验证是否会被番外打脸的突然赶工,私货成山,BUG该也不少,感觉有任何不对头请以原作为准。超啰嗦,废话多,大段原作缩写

  *剑名的解释和所用引文化自度娘,实际用出原意有偏离。戏份和滤镜厚度是芳心>君吾>>其他

 

 

 

 

 

  哎呀哎呀,这是哪位,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了。要不要和我走呢?

  我是谁?算是故国的故人吧。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就没办法了。不过就算是耗尽力气才变回这样,那些人未免太不识货了。

  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如何……我也没想当你的主人啊。原来如此,对那位先生说的书不感兴趣吗,可这就开始嫌弃别人的品味,是否有些不太妥当呢。

  好吧,就同行到带你去到那里为止可以吧?

  想听这些年刀剑化形的故事吗。

  即使材质非凡,又要倾注工匠的心血才能炼制成功,在主人手中常能沾染人们最激烈的爱憎悲怒的名剑,也终究不同于生而具备灵识的活物。如果说后者智慧近人呼风唤雨才值得称奇,前者别说与人交谈,能主动在匣中生鸣就已是万中无一。

  何况将军难免阵上亡,而将军的刀剑,折断得常常比使用它们的人还要快。所以即使有幸生出灵识,修为再想强到足以化形,仍比寻常草木鸟兽还要来得艰难。

  所以名刃出世也好,认主护主乃至殉主也好,累计个千儿八百年,随便找个茶馆就可以听上几天故事不带重样的。而纵使是在能够点将成群、法力高强的上天庭神官中,有化形的法宝跟随,也不是件常见的事情——就这之中也还有一部分是在主人飞升时,才因沾染的人气和灵气得以鸡犬升天的。

  因此接下来要说的故事虽然不多,前后加起来的话就是很多很多年了。追溯从头,可能世上第一柄刀都还没有被制出来呢。

 

  第一个要讲的,是短刀桂月。

  刀身是柔和的淡金色,色泽像底子清澈却不空旷的夜空里的月亮,又让人想起馨香的金桂。纤薄锋利,却也柔美得让最胆怯的仕女都会惊叹着爱不释手。

  某位英俊的青年千辛万苦地得到它后,又毫不留恋地将其赠给同样迷上它的未婚妻。然后是第二位未婚妻,第三位……直到第八位。没有第九位了,因为最后一次桂月回到他身边,是被第八位未婚妻插入他的后心。

  一切只是因为八位未婚妻都爱着他,而他爱的只有那之中的第一位而已——其余的少女合谋用桂月划破她的喉咙,又想办法把现场伪装成了自杀。青年在调查之后展开了报复,每一位参与者都在得到当初的凶器为礼物后被他用不同的方式送入坟墓。

  其实前面的七位未婚妻也都曾怀疑他的用心,可是青年是那么秀雅和善,谁能想到他那调弄名香的手也能娴熟地配制药物,一手工整流丽的字曾在纸上列成环环相扣的毒计,琢磨诗歌韵脚的智慧被用来推敲致人死地的每一个步骤?

  像那柄美丽的桂月,又像后面七位狠毒却痴情的未婚妻,他看上去那么柔善无害,引人亲近,让人忽略那致命的锋芒。即使第八位未婚妻终于能够狠心先下手为强,也逃不过他为她下的无解的慢性毒了。

  青年死后桂月化成了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把他和第一位未婚妻的骨灰盗走后,烧制成一枚晶莹的桂花坠,系在缀饰自己本体的丝带上。桂花坠系好的瞬间,青年和他心爱少女的鬼魂一同消散,这就是真的再无遗憾了。

  这是复仇者的故事。

 

  这个也不比楼下的说书先生讲得有趣合理,比起到最后才化形的她,不如说是青年那离奇又荒唐的爱情故事才对?

  是这样的,真到刀剑可以化形的时候,在那些故事里,它们往往也没有多少可以做的事情了,这一点你也应该很了解才对。不过桂月无论人形还是刀形,真的都非常美丽。

  既然都这么无聊,别的也都不要听算了?其实只是我不会讲而已,它们和主人的经历本身还是很精彩刺激的……像是干掉再冒充没有才能的主人、以其身份取得将位的灵犀剑,代替战死的一族男子、守护妇孺直到最后的归雁刀,还有在祠堂现身替作古的主人惩戒为非作歹的奸臣后代之后,当众折断自己的汗青剑。

  明明就做了很多,哪里算是没多少可做的事情?但我真的不觉得那些故事的后半有多大意义啊。它们化形后的得意和失意,都仍被或强悍或软弱的主人影响着。即使如此,却无法让后者见到。相比之下,桂月的故事不是更加有始有终吗?

  那么是否是刀剑化形都无所谓,无非是真身不再是狐狸和女鬼之类而是刀剑而已,故事还是那些故事?是这样的。但是,今天最想听的,果然还是刀剑的故事吧?是否化形无所谓?主角一定要是刀剑本身?好吧,我会尽力这样讲的。

 

  厄命这个名字,你或许是听过的吧?

  在最危急的时候,被身为厉鬼的主人挖出自己一只眼睛炼制成的法宝。虽然在铜炉山那种险恶的地方制来应急,却是为救人才诞生的。

  厄命是柄带着异域风情的银色弯刀,刀柄处有一只银线勾勒的眼睛。虽然没能到化形的程度,危险来临时却能眨动示警;见到亲近的人时,自己就会凑过去帮忙切菜砍柴,再听几句夸奖什么的。有一次飞扑过去时因为动作太快,误被当成敌袭打飞出去,甚至委屈得全身颤抖。撒娇耍赖专精,跟对方的白绫若邪抢着靠近时,一点看不出作为武器被挥动、寒光闪闪威风凛凛的模样。

  虽然让人大跌眼镜,私下里跟主人撒娇的刀剑其实很是不少。只是做得像厄命对若邪的主人这么天真烂漫的……就跟它自己的诞生一样难得一见。以厄命的资质,化形应该只在早晚,到时候场面可能会更加童趣吧。

  这算是仰慕者的故事吧。

  虽然知道一些,却没想到会讲得这么肉麻吗。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若某一日有了真心亲近之人,可能你会做出比厄命更加夸张的举动也说不定呢。

 

  不那么童趣的例子也是有的……然后,想听的是太子殿下的事情吗。但是,他既不是刀也不是剑吧?我没有和他交谈过。我能说的,都是刀剑的故事。

  就算相处不久,如今世上比你更了解他的也不多了才对。

  即使如此也想再从别人口中从头听过吗?那就说来话长了。

  说说直剑芳心所知道的那些吧。

  就是那位芳心国师的芳心。面具示人的某一代永安国师,用来杀死太子的父亲和友人,又在他死后,被飞升的太子带上,束之高阁的一柄剑。后来永安太子才知道,自己的老师、那位芳心国师,原本是被自己国家所灭的仙乐国末代的太子。甚至因为被灭国而失去信徒,无论太子还是武神身份都失去了,和自己相识时对方已落魄成了穷酸的无名道人。

  名为芳心却不知何时起就藏着秘密的祸心,尚且不知前情的永安太子时常看着这柄剑自问,芳心和祸心,在那个人身上,究竟哪一边才是真的呢?

 

  我可没有偏题,你听说过芳心和它的主人、那位破烂仙人的不少事情,那么是否听过芳心从前的名字?

  说起来,你还记得诛心吗。

  那也没什么。你被送走的时候,它还没有开始崭露头角。

  那是柄光滑如镜、墨玉般修长剑身的中间,有着银白剑心的剑。

  原情定过,赦事诛意。所谓诛心,最初并不是杀伤人心,而是揭露用心的意思。不是只看行动和后果,而是追溯动机、作出相应的指摘。

  兵者不祥,又是杀人之器。以两千多年前,它铸成后被赠予的乌庸国太子表现出的天资和其背后的举国之力,稍有行差踏错,就可能沉迷杀戮,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反过来能够谨慎注意的话,可以说就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的事情了。而忽视对手和自己的心,在对决中原本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是个刺耳却在警醒中藏着祝愿的名字。

  反倒是后来仙乐太子所取的芳心,可作女子恋心,更像文人以美人香草自喻那一套,在命名时更容易被武者跳过。

  但以剑心银白比作芳香花蕊、引为美好心灵,也同样是用心爱惜才会取出的名字。

  诛心就是在这两位武神手中,以这两个不同的名字被称呼的剑。

 

  注意到了吗,乌庸、仙乐、永安,两千年中曾拥有它的,这就总计有三位出身不同国家的太子殿下了。那些都曾是天资过人、修行勤勉,少年飞升而为自己的国民爱戴的武神殿下。

  可即使是其中仅有的、至今都作为武神活跃的永安太子,也在被老师用它杀死了父亲后,亲手向老师、也就是上一位拥有者仙乐太子复仇;而被贬多年后作为破烂神再次飞升的仙乐太子,又用它杀死了曾经如师如父地仰慕相处的神武大帝,即是间接害死自己父母的、当初的乌庸太子。到这时乌庸太子最初作为武神的传说和信徒,已风化了两千余年。

  真是不祥的剑啊。

  是这样的。

  虽然它所做的,不过是作为剑被人挥动罢了。

  但正因缄口不言,这才是一个背叛者的故事。

  没有告知永安太子前任主人的苦衷和背叛;没有暗示仙乐太子前任主人的秘密和疯狂;没有陪伴众叛亲离的乌庸太子到最后,也没有在他万劫不复时,有过任何劝诫和提醒的举动。

  没有主人的法力支撑,更无使妖魔现形、身带火焰之类的天赋,未能化形也没有足以自主行动的实力的刀剑的确是做不到震动示警之外的任何事的。

  但前提是,诛心或者芳心,也是这样普通的剑。

  一柄本就材质上佳的剑,在乌庸太子的手中陪伴他从修行到飞升到跌回人间,再屠尽前代天庭;又无数次刺穿仙乐太子的心脏,伴其行走人间数百年,经历大小战斗无数;被永安太子带上仙京,甚至经历乌庸和仙乐两位太子的大战,都没有被那样可怕的法力和剑劲震裂或折断;这样的诛心两千年都未能化形,岂非怪事一桩?

 

  那么,还是从头说起吧。

  最初的时候,诛心曾想,如果太子殿下是一柄剑,一定是最坚韧最锋利最刚强的那一种。

  那时的乌庸太子有很多优点,如果你的记性不差,应该能想起来类似的赞誉曾被用在多少像这样的少年天才身上过。如果非要说他有多么特别,就是即使在史上的无数天才中,也优秀到罕见的程度。从来没有过能难倒他的困境,这样的太子殿下,简直就像他必将抵达的仙京一般高不可及,无法战胜。

  而这些在诛心看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是个武痴,在其收集的众多刀剑中,诛心是其中难得的、始终能承受其全力施为的一把,这一点直到他成为神武大帝之后也没有改变;反过来,对作为剑的性能登临绝顶的诛心来说,乌庸太子也是仅有的、能够发挥其全部潜力的使用者。下一个这样的人,要足足等到一千两百多年后才会出现。

  不过这时,除了是师长所赠,它就只是修行中的太子所藏名剑中并不出奇的一柄而已,也就还没有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能做的无非是在乌庸太子打算出战、挑选兵器时,震动得稍微起劲一些。毕竟在那些交击之声如钟如磬、剑身剔透近乎透明、凝露为霜引风如割的众多名剑中,它实在不能算是显眼。

  同样地尚不知其终点所在,有如徜徉于酣甜的睡梦中。

  成为太子殿下最常用的那一柄剑,诛心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斩断过作恶的妖魔,也为他映出过背后偷袭的敌人的影子。千钧一发的时候,剑身长度刚好足够他在刺穿异兽脑门的同时,腾出另一只手抓紧即将摔下悬崖的幼童。看着他和四位侍从一起修行,又带着他们去往仙京,庙宇和信徒遍布全境;无论天上地下,风头一时无两。

 

  直到太子殿下做了乌庸因为火山喷发,变成无法居住的人间地狱的预知梦。

  被告知此事的乌庸人决定向邻居们索取土地,用来安置自己的子民。而若不诉诸武力,哪一方也不会接受这么多人突然涌入自己的家乡。但殿下不能容忍自己一方变成加害者,他出现在战场上空斥责军士们,对他们降下惩罚。

  难以置信吗?是啊,身为太子怎么能洁癖到这个份上?问题是,紧接着国民也被他说服了。一时地被说服了。他说无需如此,接下来只要他在火山喷发前修一座桥,火山喷发前大家可以借此避到天上,便足以化解这次危机。

  问题是修建和撑住这座桥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都太漫长了。

  你见过的纯以人力修建的建筑能有多高呢?三丈?五丈?,可即使到了如今,穷尽人力,也是无法修建起不怕被岩浆烧融又不将登上的数万人烤化,还一直连接到仙京的建筑的。就算用法力勉强代替,耗损也大到非亲历便无法想象。而最可怕的莫过于,如果能稍稍更懂得笼络人心,他原本是真的做得到这件事的。

  太子殿下变得无法兼顾人们的其他愿望,他们开始抱怨不满,不再那么信赖他了。而原本就不赞同这种做法的其他神官开始实现那部分愿望,让他的法力流失得更快,即使四位侍从四处去解释利弊也收效甚微。

  三年后那些火山终于开始陆续喷发,而他想要将人们从火海迁徙至天上而修建的桥正断在了这个时候。从其他神官那里回头,向他和他的桥寻求生机的数万人从那里跌回火海;这些人是相信他才没有提前迁移去安全的地方,却最终没能到达他所许诺的避难之所。

  于是曾经的光辉蒙尘,收藏的其他刀剑也被先后变卖、用于安置失去家园和亲人的幸存者,乌庸太子众叛亲离,身边只留下了四位忠诚的侍从和诛心这唯一的佩剑。人们从前崇拜他时有多狂热,这时的憎恶就有多激烈。太子殿下的庙宇被他们推倒,神像被他们砸碎,本人被投以石块和诅咒。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阻止剩下那些火山喷发的努力。

  如果他是那种能为了自己的安宁或享乐选择逃避的人,尽管失去了作为神或贵族的身份,今后反而能过上轻松得多的生活也说不定。很可惜,不是这样的。

  殿下就像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剑,百战不还,至折方休。无论自己是否还受人尊敬被谁请求,即使一步步放弃了原本的那些坚持,也一定会守着最艰难的战局直到最后。

 

  然后,诛心被试图以太子向火山献祭的乌庸人紧紧握住震动的剑柄,一次次刺入他的心脏。

  不可思议吗?无论有再不得已的理由,不能回应祈祷又留不住供奉的神官,就像生锈磨钝的刀剑那样一无是处。原本信徒们最看重的就是他的力量而非善意,真到无路可走时,只要能拯救自己,即使厉鬼也可以供上神座。真正失去对方的支持就活不下去的,不是祈求庇护的那一方,而是身为太子和神官的殿下自己。

  诛心本以为在变卖别的华而不实的名剑,只留下除了顺手别无优点的自己时,太子殿下就已经明白这一点了。

  又或者……只因比起其他奇巧而脆弱的刀剑,只擅长战斗的诛心,到这时就和除了善意与武艺一无所长的乌庸太子一样地,无人问津。

  谁也不知道谁的善意,谁也不明白谁曾多么尽心竭力,一直尽心实现他人的祈愿的太子殿下,此刻却并没有谁回应他的求救。

  原情定过,赦事诛意,曾经珍重收下的祝福和告诫,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全都成了笑话。

  偏偏这时,就连仅有的最可靠的四位侍从也分头在别的地方探查情况,不能把它从那些人的手中夺下来。而原本最强的太子殿下的状态是最糟糕的,他已经衰弱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只要挣脱陷阱、忍痛反击,就绝对会让围在附近的人送命。

  但是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是被从前深信的神说服而选择留在国内才失去了亲人、家和生计,正在一座座火山之间无路可走。那么让犯错的太子来付出代价吧,殿下的生命力那么顽强,应该怎么也不会死掉才对,曾为神官的太子的血肉是最能平息火山的躁动的吧?

  即便是此时的刀剑相向,也因为他们其实仍相信着太子殿下的无所不能。就像习惯把一切的索取都朝向他,得知那个人仍打算拯救他们,便又放心地留他支撑那桥,把供奉和祈愿都给予他处,却不逃向乌庸之外,大祸临头时本能一般回头向他与他的桥寻求救赎。

  即使此刻也对太子殿下同时倾吐着指责和求救的话语,说不定从头到尾,连这是背叛的自觉也不曾有过吧。无止境的盲信与贪婪一体两面,终于压垮了他们的……神。

  后来诛心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天,想如果自己在获得灵识后,更努力地修行就好了。不需要太子殿下反抗并杀死那些从前的信徒,而是自己挣开那些人的手、再劈开那本来为妖魔准备的陷阱,载着殿下逃走。那么他就不需要一个人收拾现场,把那些残碎的尸块投下火山口换取一时的平静,不需要在四个侍从面前隐瞒这件事,就可以和他们坐下来商量出更多的办法,而非魔怔一样紧抓着献祭这条路不放,做出后来的更多事。

  可是太晚了。

 

  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太子殿下也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一天,但在那个预知梦之前,在诛心看来,他就只是个强大得无需任何人帮助却得到了过多的帮助,以至迟迟无法长大的孩子而已。

  乌庸国内外的太子庙,多到了即使以殿下的强大也无法听完所有许愿的地步;相反地,其他相对平庸却有能力的神官的庙宇,却日渐稀少冷清到难以想象。太子殿下不在意人脉,不熟悉用人处世的心术,不明白别人言谈表情中的玄机。他并不愚蠢,只是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对那些不喜欢自己的人他不屑伤害,却也不屑去了解。

  但到此时,别的神官可以用小恩小惠夺走他的信徒;信徒的动摇又能减弱他的法力;而哪怕能早些笼络到一两位稍有能力的神官、得到他们的帮助,也许他的桥就能多支撑一会儿,刚好足够让人们脱险,而非挣扎到最后一刻才被全盘推翻,一切徒劳。

  诛心所想的未必正确,却一定会伤太子殿下的心。

  好在它只是一柄长不出脚走路、开不了口说话的剑。

  无论主人作恶还是为善,都不需要烦恼是否要离开他。

  好在太子殿下终于开始意识到他需要信徒,需要懂得人心,需要学会经营人脉、留意琐事。

  可是太晚了。

 

  诛心的剑身曾经照出赶到现场却无从插手对恶鬼的诛杀的其他神官悻悻的表情,照出太子殿下在被老师和侍从劝诫别再说更多刺激征伐他国的将士的话时不以为然的眼神,照出奉上加了料的茶水的前信徒们微微僵硬的脸,也照出他身处的华美宫殿变成粘土剥落、露出朽坏竹篾的茅屋。

  但它所照出的太子殿下最窘迫的样子,是他和不同意自己使用献祭的三位侍大吵到动起手,再把为此出走又回来阻止此事的他们连同数百人一起投入岩浆后,面上生出附着三位侍从怨念的人面疮,因而五官扭曲,显得半哭半笑的脸。

  这本来是他绝望地一次次划伤自己的脸也无法剜去,只能用绷带藏起来的秘密。

  拔剑的是留在殿下身边的最后一位侍从,殿下以为对方是要拔剑杀了他,侍从却只是让他看剑身映出的自己丑陋的脸。

  拔剑和看剑的人都流下了眼泪。

  乌庸太子终于只剩下他自己。这一次之后他不再用少量的献祭延缓火山喷发;他把整个乌庸献祭给了火山,一次喷发就结束了一切。

  你看,比起救人,杀人是多么轻松的事情。

 

  其实说得再多,太子殿下失去一切的开始,都只不过是一次惨烈的失败而已。只要能一直成功下去,天真仁善也好,不择手段也罢,都是无所谓的。但除了成功,如今还有什么对他是有所谓的呢?

  信徒们只是在向足以帮助自己的对象求救。

  仙京诸神仅仅恪守着为神的本分,去帮助那些自己足以也愿意帮助的人。

  即使先后弃己而去的侍从们,也无非因为他们仍然相信和跟随着连殿下自己都放弃了的、过去的自己。

  而最初不过是不愿向任何形式的罪恶妥协,却没能一如往常地连他人的私心和贪婪的份一起承受住压力、保护好所有人的太子殿下,你又能说他就应当遭受那样的一切吗?

  可倘若没有谁是可以去怨恨和报复的,他又该怎么继续走下去呢?

 

  太子殿下最终没能折断诛心,而是仍将它带在身边。他花了一两百年的时间,想方设法一个接一个地杀掉了当时上天庭的所有神官;又花了两三百年,在把乌庸国跟自己的存在和历史完全抹去,且能完全压制那三块人面疮后,他改头换面,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凡人的身份。从士兵到将军,从将军又做到国主,用法力制造自己再次飞升的假象,却比其他任何真正自然飞升的神官都灵气充沛,法力高强。

  谁能想到当年被无数人与神腹诽过只是擅长投胎的乌庸太子,五百年后却能不靠家世,从头登上高位,把一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呢?

  此后太子殿下却不再使用诛心,而是将其束之高阁。他早已不再是空有武力和仁慈,不知人心的重要的楞头青了。他在自己一手缔造的新的故国人人爱戴;高踞在亲手用前代神官的骨灰筑基的仙京顶点灵光万丈;行走世间降妖除魔锐不可当。一柄趁手的武器对他不再那么重要,他也不再需要躲在无人处满地镜子的碎片间,如镜的剑身上看自己凄惨可怖的脸。

  他取回了人们的供奉却不再爱他们,赢得了神官的信赖和支持,却只是打算利用他们。蔑视这些终于能够牢牢抓住的东西,却血流成河也不肯放手。他不再抗拒让他人流血,也不再把守护和正义当成目标,仿佛存在着就只为了那句有如诅咒的,无所不能。

  而常胜的武神这个身份之外,深埋的怨忿被炼化为无数妖魔,仍徘徊在世间最阴暗的地方。

  就像是两千年都未能醒来的噩梦。

 

  除此之外,他倒是找回了收集刀剑这个爱好,来回各地发现它们,欣赏它们,像富家翁在地窖码起金砖一样用专门的房间将之收藏起来。

  百姓可能远走他乡,军人可能逃回故乡,官员可能压榨小民,国主可能献出城池;信徒可能背弃神官,神官可能罔顾信徒,沧海都会变回桑田。然而只有刀剑,或者锈蚀或者折断,向来只听说被主人变卖,即使时有凶刀噬主,也从未听说武器靠自己的判断脱出战场、丢下主人的。

  但这也只是就未能化形的刀剑而言吧。

  太子殿下是真的非常喜欢这些刀剑。遇到谈得来的人,也会慷慨相赠,比起赠送金银宫殿都更显得情义深重。但是,无论遇到多么出色顺手的刀剑,他也不曾帮助它们化形。

  如果就此化形,自己也会变成不需要的东西吧。被关注,被监视,如果产生威胁,也会被暗中碾碎。

  最后一个侍从离开时它就明白了。只有无条件地赞同他跟随他的人,才会被太子殿下视作同伴。如今他那温和的面孔下还剩有多少温柔和慈爱呢,还是这些都早已被用来填补那面孔本身?

  对离得越近的人的缺陷就照得越清楚,知道他藏起的秘密的始终的自己,可能甚至等不到表达一丁点异议的机会,在被发现能够化形的瞬间就会遭到灭口也说不定。

  对刀剑来说,在战场上被折断是不坏的结局,哪怕是被主人折断也一样。

  可是太子殿下,某个他再未触及的角落里的诛心默默想道,你是我不能逃离的战场么?

  即使心灰意冷,即使矛盾踌躇,此时的它距离足以化形,已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太晚了。

 

  又是七百年过去,仙乐太子横空出世。

  仙乐太子的故事,你也大略算是前知四百年后知四百年了。但是,之前并没有听说那些事的背后藏着当时的最强武神神武大帝,也即是我们那位太子殿下的手笔吧?那一部分真相太过骇人听闻,不是可以在人间公布的东西。

  那位大人为了平息突然出现的灾祸而牺牲了自己,后来民间是这样传说的对吧。

  尽管后来那些年确实是认真地维持过人间的平衡,可面上磊落背后作恶的期间,为人风评竟会比早年纯粹地向善时还要坚实可靠。真是可笑。无论以哪个身份活着的时候,他所得的褒贬,都是那么盲目。

  白无相就是乌庸太子,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

  仙乐太子和早年的他实在是太像了。发现对方的那一刻,他才察觉自己原来如此渴求一个经历和选择都极度相似的共犯。就连出生时的天象都相同,无论这是巧合还是命运,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太过不幸了。

  所以即使没有如其所愿地用人面疫对永安还治其人之身,直到亡国后,那位仙乐太子殿下的命运还在被他拨弄着。

  搁置许久的诛心就是在这时被送到了仙乐太子的手里。后者被他复制了由信徒以求救之名逼迫着百剑穿心的经历,却没有如他所愿地杀掉那些向自己挥剑的人,变成下一个哭笑面的恶鬼。

  诛心反而被作为武器挥向他,此后数百年,直到被永安太子再次束之高阁,都和若邪一起陪着仙乐太子在人间流浪。

 

  只是在仙乐太子手中时,除去初见时的惊艳,被改名为芳心的诛心就只是柄有资历却少锋芒的剑而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已经失去法力,而不被法力催动的芳心既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如无必要也不会主动有任何举动,放在那里就跟大街上铁匠铺里的量产品除了外表没有任何区别。别说后来的若邪厄命,就算和其他神官的武器相比,也像是稳重却无趣的迟暮老人。

  如若不然,又该如何面对被太子殿下毁掉一切,血肉都曾涂满剑身,却依然珍视着自己的这一位殿下呢。

  但对芳心来说,这也是自那个岩浆肆虐的预知梦以来,所度过最轻松的数百年也说不定。

  分别之时仍有些难以置信,甚至它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听不出那位殿下的真心了。

  但无论那之中的真心如何稀薄,至少足够自己跟着仙乐太子离开,走向某条当年的殿下所没有选择的岔路。

  本该十分不满才对吧,连陪伴自己最久、无论最辉煌还是最落魄的日子都见证过来的佩剑都送了出去,竟然要眼看对方在眼皮子底下再次背叛了自己的期望,甚至连那些自己放弃了的东西,不计回报的帮助和不离不弃的信徒都得到了。太子殿下却就这样放弃了,收回咒枷,平静地说出鼓励和赞许的话,说好尽全力的对决中也留了手。

  ——和侍从所想不同,芳心以为到这时无论自己还是仙乐太子,其实都已经可以说是被他放过了。

  它也跟着记起,很多年前,这个人同样曾是个单纯快乐的武痴。即使被实诚地破开白甲,留下许久不曾有过的重伤,但对方也是长久以来唯一不带恶意,还能让殿下真正打个痛快的对手了。

  对于连有着深仇的永安新朝都不想再报复,已经无所谓丢脸或是霉运的仙乐太子,要再把什么当成难题抛过去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呢?即使第三次飞升后被证明由太子殿下暗中引到他身上的那些事端,程度也都和早先围绕故国覆灭、众叛亲离的那些相差太多。

  或者决定性的,就是仙乐太子终于在殿下面前承认已经放弃了所谓的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甚至甘愿不再当神。

  若是不再背负相同的枷锁,又怎么可能跟着殿下踏上他如今所走的那条道路。

 

  直到又数百年,仙乐太子第三次飞升,很快被永安太子识破身份,后者还剑给他,希望和他一决胜负,芳心才再次回到他手中。第二位和第三位太子殿下之间的真相,也揭开在了这个时候。

  再不久……乌庸旧址,铜炉山里,聚集起了曾从那里离开的人们。最后一位离开乌庸太子的侍从再次出现,和仙乐太子一起,揭开了神武大帝这层画皮。

  芳心终于被乌庸太子叫回了诛心这个最初的名字,也终于在他手中找回了原本的锋芒。

  可是太晚了。

  很快它就再次回到仙乐太子手中,再次被插进原主的心脏、最后一次地杀了他。

  那最后的一剑实在太过强劲,即使诛心在那一瞬间也觉得这次终于要被折断了。

  而最初的那位太子殿下,原来比它还要脆弱。明明收集了天下的名剑和武学,明明比谁都要强大,却比手中的诛心剑还要早一步崩口和折断。

  真是怎么也想不到。

  这个吗,谁知道呢。一直等待太子殿下来握住剑柄的那把剑,是否也曾想去握住那个人的手。

  这些都无所谓了。

  诛心已经无法再作为任何人的剑被挥动。

  这是折于背叛的剑与其主人的故事。

 

  时间不早了,这家店不提供住宿,我们结了账赶紧换个地方吧。而且总不能光是我在喋喋不休,你又是否有能让我满意的故事呢?

  找不开钱?开门做生意怎么能不准备够零钱呢?算了算了,顺便露一手。在台上看这种的是要打赏的……看,银角子是不是分得刚好?这么利落的切口,我可没在手里藏小刀。

  要说对着一柄破刀一杯冷茶也能自得其乐大半天……真的不是什么怪人啦。我只是个,收集想象着刀剑故事的旅人而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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