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橱窗上映着满街的光色。

    路明非停在这样一块玻璃前，慢慢地靠近。自己的影子便在其上放大，几秒的工夫就变得等身，一个斑斓华彩流溢中静默的黑影。而如果他仍然保持面向玻璃的姿势后退，一直退到路灯下，就会看到暗沉沉的影子也稍微明亮起来，如人群中任何一个独行或结了伴的单元。

    本来这个圣诞节也是有人结伴的……从教堂出来没多久，芬格尔就说着“听说这边地铁通道里吉他弹唱的妹子很正耶”跑走了，路明非目送他的背影和那个远得难以分辨的地铁入口，想吐槽这是什么样的视力。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当然并非那种面对橱窗里的商品的笑容。好在店里没人看得见也就不会诧异他的神经病什么的，里面黑着灯，这种旺季早早关门，店长大概是有人要陪吧？真是让人羡慕。就算这样，陈列的各式点心还是像在黑暗中散发美好的甜香，毫无悬念的蛋糕店。

    吸引路明非视线的是其中一个数码影像蛋糕，虽然光线微弱，正中图案的人形姿势实在是眼熟，可以脑内补完橙色发带、双马尾和水手服，还有一双栗子金的眼睛。

    一不留神，暗沉沉的影子×2。路鸣泽开口，“见证联手甩过你漂亮耳光的两人甜蜜时刻后重温独行夜路的孤独寂寞冷，还是顾影自怜着怨念一个总是错过的生日蛋糕？”

    “只是缅怀一下别人的绯闻女友。”

    “缅怀你自己的吧，现在她正跟正牌男友共进晚餐。绯闻很快会被遗忘，女友也要变成真正的新娘了。”

    “不把话题往这方面扯会死啊？”

    “会啊，对我们来说业务即生命嘛。如果哥哥你不欢迎我们也可以聊聊食物，比如这个，可以吃掉的凉宫春日哦，味道应该不错吧？是酸酸甜甜的橙子味，或者冰糖银耳粥什么的？”

    “可是我比较喜欢麻辣小龙虾欸，可以是麻辣小龙虾口味的么？”又不跟师兄一个口味，问我这个干嘛？路明非想。

    “麻辣小龙虾口味的明日香？果然还是早就熟悉，现下热衷的比较好入口呢，说起来哥哥你也没看过凉宫春日。”

    “一直没来得及补番嘛，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各种信息轰炸过，我还可以伪装一下死忠粉跟那个小龙女交流一下cp嘞，至少三分钟之内不会穿帮……可人家也得给我那个机会嘛。还打算补完番再去订一个蜂蜜口味的朝比奈实玖瑠呢。”他把“知我者小魔鬼也”这种本已到了嘴边的称赞吞了回去。

    作为一只死宅路明非本该在第一眼认出夏弥的Cos照，但“女神”这种存在可以成打卖的二次元之海委实浩淼，连他这等勇者都不敢说览尽天下风光。虽然传说中的朝比奈学姐如此多娇，追番计划还是一步步变成补番再继续无限期搁置。 

    “实玖瑠？哥哥的口味和我颇有相似呢，”路鸣泽舔了舔嘴唇，“比起事多的小御姐和好看但无口的冰山，还是这样的女孩让人神往啊。甜美可爱，身材一流，漂亮衣服一水儿地换，可以满足宅男对各种制服的妄想。年纪稍长但对你没什么脾气，虽然有挂但稍微接触就明白威胁性之类……”

    “停！剧透是禁止事项！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学大人盘点什么美少女？你的口气好似历尽千帆的老色棍或者装作历尽千帆的cherry boy！”路明非迅速打断了他，“不过女神这么人见人爱的，真喜欢起来就未必下得了口了。”

    “那就在舍不得之前啊呜一口吃掉嘛，管他橙子冰糖银耳粥麻辣小龙虾还是蜂蜜，吃不到不都是白搭？哥哥你的肚子在咕咕叫欸。”

    “首先蛋糕师傅的手艺要让人有食欲才行吧？”路明非有些怀疑地扫了眼那个蛋糕，谁知道这家实际做出来的是不是跟脑补的一样还原。但既然都摆到这里了，走形也不会太严重吧？他只是习惯性地跟路鸣泽斗嘴而已。

    橱窗后的店突然变得灯火通明，像是发出无声的邀请。路鸣泽推开店门，拉着路明非小跑着进了店里，示意他坐在位置上，不知从哪里摸出杯热乎乎的奶茶递过来，又一路进了后面的工作间，“口味保障的蛋糕我现在就可以提供哦，试吃过之后也许更有动力补番呢？哥哥坐这里等我，你要的蛋糕很快就能端上来咯。”

    听起来他真的麻利地开始了蛋糕制作，路明非捧着杯子百无聊赖地看向外面的街道。这次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被小魔鬼屏蔽掉，大家只是对这家分明灯火通明的店视而不见而已。又或只是目的地明确才会目不斜视？

    几个月前生日的时候，路明非也是期待过一个专门订制的蛋糕的……生日蛋糕。十八岁前总是对着街边橱窗里的各种蛋糕默默咽口水，之后在学院也刷过各种糕点当夜宵。但是没有生日蛋糕，时间不对，或者东西不对。

    其实最近的一次，本来也是有机会吃到生日蛋糕的吧？Aspasia里本来有一份雕花奶酪蛋糕的嘞，但在侍者的各种撺掇下，也就没能想起让加句Happy Birthday……废话，区区一次生日算什么，拿下那个姑娘以后年年生日都可以和她一起过嘞，想吃火锅吃火锅，想吃家常菜吃家常菜，想烛光晚餐烛光晚餐。儿童才只盼着个香甜的蛋糕吧？因为没有别的这些东西可以期盼。如果有一大帮朋友可以一起开Party，或者一个心爱的相爱的她安安静静相视而笑，谁在乎桌上摆的是不是蛋糕，装饰奶油还是巧克力？

    结果连那个装饰了搞笑的奥运五环的蛋糕都没来得及端来面前，楚子航把时间订得早一点就好了，当然路明非没底气对师兄的安排挑三拣四。大家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嘛，搭救（自己初次暗恋的）落难美少女，为了这个师兄甚至欠了恺撒的人情嘞。

    所以听不到她说一句生日快乐也没什么咯，人家失恋了嘛，才遭受前男友的心灵暴击×2嘛……虽然几个月后来求你去救那狠狠甩过你们耳光的前男友时，她把你烛光中安慰她的话换了个法儿说回给你听来表示“姐虽失了可也是恋过的，所以别怀疑姐的理智与情感，没跟谁共度时间的你懂么懂么”，大概早就忘掉那个晚上曾夸你说话优美如诗。

    “在一起”原来是那么重要的，失了的也比没恋过的有底气。为眉来眼去或者YY给力沾沾自喜的果然都是些儿童吧？

    其实不是被气氛迷惑的话也没想再跟陈雯雯怎样了啊，甚至没再期待从她那里听到一句生日快乐。

    路明非以前经常蠢蠢欲动地矜持着，想告诉她自己的生日，但是直接说又太主动了点，那么先在她生日时送上礼物和祝福吧！她礼貌地问自己的生日时若无其事地回答吧！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努力一把，到了那一天收到的也许就不是礼尚往来而是本命の心意咯！这次希望落空也没关系，继续努力，距离已经拉近了不是么？

    但这份计划一直停留在为礼物攒钱的阶段，就算耐得住寂寞攒下上网吧的钱，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快。

    其实让他忐忑的早就已经是另一个女孩的短信，那么何必计较当初的那一个的回报呢？计较得那么清楚，只有不满和失落累积，真的还有“喜欢”剩下么？感情这回事常常是经不起计较的啊。怎样的背弃或忽略，都能被一句“不要计较”抹平过去不是么？

    大概也是儿童的胡思乱想了，后悔过，怨艾过之后，陈雯雯不还是重新接受了赵孟华么？计较到心碎后还能当成珍宝捧回手心，可见世上也有经得起这般折腾的真情……

    但那又关他路明非什么事。

    “有没有什么追加的要求啊这位客人？比如在蛋糕上加句Happy Birthday。”

    “时间错了吧！话说蛔虫师傅你工作中可以跟客人聊天么？”路明非奶茶喝得差点呛了一口，“我比较担心的是蛋糕店里真的找得到麻辣调料么？”

    “怕哥哥你无聊，想说说话咯。”路鸣泽远远地回答，“调料不是问题。”

    “我更怕你把口水喷到蛋糕上……”路明非满脸黑线，他只是习惯性地说烂话而已，麻辣小龙虾蛋糕是什么猎奇的口味完全不能想象。不过有了上次的油条的经验，大概这次的蛋糕也是能吃的吧？前提是小魔鬼不搞怪地往上加奇怪的超辣酱料。

    想象一下切开外表很粉红的草莓蛋糕，咬下一口却被辣得颜艺全开，这还不算完，袖子也突然被切口里伸出的虾螯钳个正着……你惊叫着蹦起来，开始怀疑这到底是谁吃谁。可看着它吊在那里晃啊晃，张牙舞爪狠呆呆的样子其实也挺可爱，如果它真的松开，又觉得有点失落。

    真是很霸道的一钳啊，时隔五个月余威犹在，一下子破开了深积的自暴自弃、计较和怨艾。就算明知道它其实很快就要松开了……然后再也不给你什么机会。

    “作为随时准备全方位满足客户需求，专注自我提高，争取评优评先然后升职的业务员，我客串蛋糕师傅也是很专业的，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啦放心。”

    “乱翻客户短信的优秀业务员么？有时你一副疑心病查丈夫通讯录的欧巴桑的鸡婆样，让人很想离个婚，啊不，是解个约什么的。”路明非哼哼，“就为了让我觉得自己孤独寂寞冷一点？零和师兄他们的短信就没动手脚，目的昭彰啊目的昭彰。”

    “这样有什么不好？如果哥哥一直没看到那条短信，现在就能留着四分之一条命了，虽然楚子航陈雯雯什么的会挂掉，能贯彻不卖命大业就好。”

    “业务员你言行略混乱也许不等我投诉就要被公司炒掉咯？”

    “所以我现在是蛋糕师傅嘛。”

    路明非没再接口了，虽然难得小魔鬼能远离催命话题甚至背道而驰。

    他应该是希望自己孤独得彻底一点，早点卖完命的吧？可看完恺撒的求婚视频，又被陈雯雯求着去救赵孟华之后，不是自己，而是路鸣泽的脸上爆发了那么多的悲愤和不平，像在失落的人是他路鸣泽一样；又比如每次决定交换之后，路鸣泽总是凶狠地嘲笑他交易的理由，诺诺，楚子航，或者陈雯雯，让人错觉……他宁可自己对他们无动于衷。

    是不是你也有这样的对象，恨不得把全世界打包送到他手心，他却唯独不愿接受你。如果那些希求开口就能被干脆地应允，又何必借着交易和谈判之类花巧，找尽理由来玩讨价还价的把戏。

    路明非拒绝再想下去了，明明命没了一半的是自己，搞得好像对方更悲情心路历程更曲折一样是怎样。

    “客人您的蛋糕。”

    不知什么时候，后面的动静停了，熟悉的食物香气荡漾在空气中。路鸣泽已经坐到对面的位置，一脸期待的笑。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路明非慢慢慢慢地把视线投向面前的桌子，拿起刀叉，带着疑惑开始咀嚼……然后腾出只手一掌拍在对方的头顶，把那顶制服帽子都给压塌了。

    “哎呀，客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你不是想说这就是你做的麻辣小龙虾蛋糕吧？这是欺诈吧？”

    惣流·明日香·兰格雷在蛋糕正中露出娇俏的笑容，明明毫无走形，线条流畅，用色还原，就是说不出地缺了点傲娇气质。而蛋糕整体的红让人想起草莓或者朝天椒什么的，但路明非闻到的分明是蜂蜜的甜香……这是什么见鬼的搭配？小龙虾在哪里？麻辣在哪里？亏他肚里馋虫期待那么久。真的只是馋虫而已，才没胡思乱想什么其他的事情呢！

    “这个是蜂蜜蛋糕没错，我是很想完美达成哥哥你的愿望啦。”小魔鬼两手一摊，“不巧成问题的不是辣味调料而是小龙虾，何况你最想吃的那一只已经被人预订咯。

    “孤独也是一种饥饿。既然饥饿已经如此难以忍受，只不过用料不太一样而已，拿眼前的这个来填填肚子先有什么不好？你同样喜欢的蜂蜜蛋糕糕体加上这个明日香的装饰，我可是努力在照顾哥哥的口味哟。

    “客户回馈的力度总是有限的，当然如果哥哥你实在是非虾不吃，也很好办啊？卖我四分之一条命嘛，我帮你打爆那个夺人之美的家伙，我们一起把那只又麻又辣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抢回来！”

    “又来了又来了！”路明非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喊，“制服都没换回去就又回到推销模式？你这个大话精！”

    他差点忘了这小家伙是会读心的。妈的，老子的心弦就这么好拨动？今晚路鸣泽连诺诺的名字都没提过吧？倒是芬格尔拿她的婚礼开了个玩笑，可还是忍不住想起她一身大红嫁衣的样子……别想了！越想越像小龙虾又怎么样呢？人家愿意蹦到你的碗里来么？

    那只小龙虾以后只会钳紧恺撒的袖子啊！

    路明非不敢再看那个用色热烈的蛋糕了，如果没有前面那些有意无意的烂话，直接端上来的话他应该会高高兴兴地吃掉才对。他看不到自己已经弓起了身子，额头上冷汗密布。分明只是一块蛋糕而已，平心而论还相当好吃，不知为何却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好像那是个什么陷阱，今晚和路鸣泽所有的对话都是铺垫。跳进去的话……就输了！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除却巫山不是云吧？要挑三拣四也该品尝过真正的麻辣小龙虾蛋糕的人才有资格吧？只是YY过几分钟而已，为什么就搞得已经难以忘怀了似的。

    “不想动用非常规手段的话，订蛋糕这种事就是先到先得的啊，对着橱窗干流口水没前途的。”

    他听到路鸣泽含糊的声音，还有刀叉碰撞的轻响。抽了抽鼻子，路明非睁眼一看，这家伙已经自顾自地吃起一块小号的蛋糕，自己这一面除了素色的奶油看不到什么别的装饰，散发清凉的薄荷香。片刻之前还在冲自己微笑的明日香不见了，好像一开始就不是路鸣泽大厨在等着他吃完发表意见，而是他带着弟弟逛街累了来吃夜宵……他为这兄友弟恭的温馨设定一阵恶寒。

    “不是说你们跑业务的不能比客户大爷么，怎么客户抓着狂你先吃上了？我那块呢？还想把明日香切下来留个纪念呢。”看到这小家伙嘴上糊着奶油的乖宝宝样子，路明非全身脱力，突然觉得被这种小鬼头几句话逗得团团转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刚才那块蜂蜜蛋糕做法有点乱来，哥哥你又不满意搁着不吃了，一不留神就过了保质期，只好扔掉咯。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业务员也要过节的。”路鸣泽耸肩。看来他刚才在一边欣赏蛋糕一边欣赏街景，双眼映着外面各色灯光，整个人散发惬意的气息，“灯光很美，可惜不够盛大……这样的一天我当然是想跟哥哥你一起过咯。圣诞快乐。”

    “鬼扯的吧？什么蛋糕的保质期只有几分钟，那玩意真的能吃？我回去不会拉肚子吧……等等，你们魔鬼也过圣诞节？”路明非想跟这货说话果然没什么好认真的。

    路鸣泽笑了笑，没有回答。

    “说起来你的生日是哪天？”他心里突然动了动，张口问道。

    “哥哥你这么关心我我真高兴……”路鸣泽愣了愣，“当然如果你能自己想起来的话我会更高兴。”

    “然后高兴得顺手送我一张四分之一优惠券？我会努力啦啦啦。”

    “哥哥别光想着剥削我这种小跑腿的嘛，想让生活滋润点的话，偶尔变通些没坏处的。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啊，不开心的事情就忘掉它。我们曾一无所有，但正在赢回世界。”路鸣泽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愉悦地眯起了眼睛，“下次逛街饿了再遇到蜂蜜蛋糕时也将就一下咯。心碎了没有第二颗，女人走了这个总会来第二个。也许第三个也已经在路上了呢？”

    “滚！为什么又转回这种话题了？你从莎士比亚那里学到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吧我滚了，顺便送哥哥你一程。”

    路明非眼前一黑，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路鸣泽嘴角沾奶油的笑容。视觉恢复时，面前是熟悉的酒店房间门。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他的肚子轰响如雷。实际吃掉的那点蛋糕只够塞牙缝，反而把馋虫逗得更厉害了。

    同一时间，门的另一边，独自抚摸肚皮的芬格尔——

    “好饿啊，要不要给废柴师弟打个电话让他捎点吃的回来呢。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还是自己觅食比较靠谱欸……”

    Fin

又修改了下……本文又名《舌尖上的衰仔情史》。

时间衔接在第二部结尾师兄弟俩走出教堂开始溜达的地方，最后饥饿的二人勾肩搭背去吃火锅了。不是说住的顶层行政套房什么的么，看原作楚子航和芬格尔那几天宅着的食物，似乎酒店提供的饮食不太有吸引力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