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存档处|修改狂|黑泥泄漏有,爱看看不看遁|活力≈0的坑中咸鱼,想不咸鱼地填土

新年

  *言紫cp注意

  *二期各组同绿的冲突结束的几年后和平前提,原作可能性zero的俺得走向

  *ooc慎,画风相当不稳定

  *各种私设和设定使用慎,如有疑问请以原作为准

   

  最初是在公车上听到的乘客的谈论。

  留着有个性的卷发、开朗爱笑、喜欢跟孩子亲近的某位I.M老师的事情。因前述的特征,即使觉得偷听不好,还是忍不住在意起来。最后决定性的,是在其中一人手持的信封上看到这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缩写。

  “……快出发才……学到很多……大吃一惊……直接对本人……埋怨我……”

  新年将近。虽然没有苇中时代那样明确的假日概念,要放(mo)松(yu)的话,也想暂时好好抛开平日的工作享受一下周围的气氛。这次听狗朗惯例脸泛红晕羞涩托腮滔滔不绝的“这种时候啊一言大人他就会balabala”数千言时,小白和猫没有如常用恶心二字总结过去,而是一同表示出兴趣。

  “所以说一言大人……” 

  “果然城市里的庆祝方式丢失太多传统了呢。”

  “一言大人他……”

  “吾辈也想玩门松!好多人家现在连门松都不会摆了!”

  “一言大人……”

  “不止是摆设偷工减料,除非下雪,城市的街景完全没有季节感嘛。虽然也有全球变暖的关系。”

  “你们两个……有没有在听人说话啊!”

  如此这般,前往曾经居住的村子,三十分钟车程行进中。

  身边的猫半挂在椅背上跟坐在后面的小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窗外渐转荒僻的田园雪景。即使已经在后者的提醒下压低过,兴奋起来尤显穿透力的声音几次盖过了隔了几排座位处传来的对话声。再算上先前左近人们的热情攀谈,狗朗从未觉得积极的交流是这样消耗精力的活动。只能尽量集中注意于前方本就不高的音量,同时不由悄悄叹气。

   

  “……真是遗憾。如果不是那样的装扮和说话方式,找几个老婆都不是难事吧?”

  找几个……现在是那样的时代吗?在无关的地方默默吐着槽,狗朗忽然觉得这对话莫名地熟悉。该说理所当然,还是巧合到这地步已经无法说是巧合?

  Ichigen.Miwa。

  居于村落的时间里,即使没有同家里往来的迹象,一言也并不是除了日常采购就同外界只保留着作为“王”的交流。有时甚至能接到来自国外的邮件——想想他早年的交游之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来信和回信有时使用汉字,有时则是这样排列着的字母——以正在前往的村落中而言相当罕见。无论以哪种语言书写,师父的字迹都流畅又漂亮。

  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那些曾为之自豪的,村民们的谈论。如此相似的言语,如今是在形容另一个人。

  “总觉得,不由得想起三轮老师……如果那位老师也还在的话,就好了。”

  没能察觉话题人物的学生兼养子就在背后,这无心的感慨对其造成会心一击。

  “……呜。”

  今天这班车坐得相当满,归程之前扫过商场的三人行李架之外还都在膝盖上放着体积可观的口袋。好半天连个最关键的名字都没清晰地听见,原本正天人交战是否起身过去询问的狗朗默默垂下了脸。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离去,在社会中留下的空白角色,很快会被别人填补起来。证券分析师的工作、第七王权者、村中被大家信赖和依靠着的“老师”,莫不如是。

  他并不认为有什么人真的能同一言像这样被相提并论。一言的温柔、慈爱、热心、睿智……绝对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可在意的。大家不也都是直到几年后的现在,都还是会如此怀念地提起他来吗?

   

  “黑助,很难受吗?”

  “小黑?”

  “我没事,真的……没什么。”

  终于注意到双手握拳抵在前面的椅背上,身体前倾一言不发的狗朗的异样,猫和小白有些担心看向他。自觉失态的狗朗抱歉地冲两人笑了笑,恢复到刚上车时规矩的坐姿,只有耳朵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捕捉着特定讯号。

  什么叫物是人非事事休。

  正在前往的也是,空空荡荡、只是因为带着朋友们回来,才会恢复热闹生活场景的屋子。简直是在当作别墅使用了啊,这不就跟那个人一样了吗——

  暂停。想起来了不爽的事情。一口气噎住的同时,从决定这次行程以来隐约的伤怀终于荡然无存。

  “我说,小黑?”小白的语气比刚刚还要小心翼翼。

  “(这次又)怎么了?”狗朗没好气地向斜后方转过头。

  “那个那个,你刚刚‘嘁’了是吧?还发出了好像狗狗生气时一样的呼噜噜噜的声音,好可怕的说~”对手指~

  “谁发出过那种怪声啊!……所以呢?”

  “没、没有啦。嘿嘿。”挠头。

  “嗯——喵!”撇着嘴看着狗朗的猫忽然打了个响指。

  “猫你又在干什么——咦?”脑袋跟着响声一沉,狗朗伸手到头上一摸,取下散发着温暖香气的一圈,“这是……”

  “花环喵~因为黑助心情好像很不好~”

  “很漂亮又让人安心的花环呢……”狗朗埋下头轻轻地嗅了嗅,“不过,猫,为什么花瓣触感和香味都这么熟悉呢?”

  “因为是牛奶片做的啊,小白说缺钙的人会容易暴躁呢?”眨眼。

  “你这家伙!且不说幻觉的食物吃了也没用,这种花环到底谁会想戴着到处走!……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下只剩无力感了,狗朗默默捂脸。放下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一会儿没注意前面那几人的对话,对方也早就换了话题。     

   

  对那位I.M老师的事情还是有点在意,等回去安顿好行李、冷静下来之后再向邻居们打听看看好了。现在还是先看好猫不要出什么状况的好——之前有次带她坐这趟车时,女孩曾差点因为被窗外风景吸引,变身成小猫的样子直接跳出去。想起那时的手忙脚乱,无力感顿时翻倍。

  也许是因为这次小白就在背后,在车上的期间女孩并没出什么状况。这几年里多少还是稳重了些嘛——正自庆幸着,发现对方的活力在下车来到开阔空间后才算释放出来。

  嚷着“小白小白!这里的脚印形状好怪是不是河童啊”或是“那个雪人、不对是雪狗,表情跟黑助好像哦一本正经!而且比黑助要可爱”,两手都拎了口袋(虽然比起另外两人来已经是轻量)的猫带着狗朗和小白一时加速一时绕远,在积雪颇深的山路上也丝毫不受影响地活蹦乱跳。

  明明不是初次造访,能维持这样的新鲜感也真不得了。若有若无的细雪落在周围,不知会在几分钟后彻底停了还是下成大如席的雪花。即使看过了天气预报也大意不得,狗朗不时催促着玩心不减的猫。

  等三人终于能看到目的地的家门,才发现早有同车的人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欸?家门?

  狗朗眯起眼睛。没看错的话,对方手中的信封,不就是在车上曾吸引过自己注意力的那一个吗。

  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门从内部被打开了。随之出现的还有同拜访者相互问候的,有着留长的卷发、和煦的笑容,着整洁和服的身影。

  晚一步注意到狗朗三人,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轻轻朝着这边挥手。那口型在说着的,也确实是——“欢迎回来。”

  惊讶地停步的小白和猫的身边,狗朗猛地站住,发现这次自己才是差点真的一口气回不过来。

  雪已经停了,那么难道是自己眼花不成。

  “怎么会……御芍神……紫!”

  先前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Yukari.Mishakuji,像那样缩写的话不该是Y.M才对吗——

  狗朗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在公车上越过重重障碍物的那一瞥,其实并未完整地看到那个缩写。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擅自将分岔道路般的“Y”从露出的下半部分补完为完整笔直的“I”的,是他作祟的记忆和私心。

  其他那些零零散散听到的特征同样没有成为联想过来的依据,不如说潜意识就拒绝承认师兄和师父的那些共同点。长卷发、个(can)性(nian)十足的言行、头脑灵活、厨艺了得、旅游经验丰富所以见多识广、爱笑、对小孩子温柔耐心——最后一点倒是才刷新的认识,虽然想起来对方跟新同伴中那个叫五条的孩子相处得似乎也不错。

  是谁都好,唯独这个人……不是周围还有四双眼睛和四张会大惊小怪的嘴的话,他现在很想让额头跟十多米外的门柱来个亲密接触,略激烈的那种。

   

  新年扫除工作中除了单调重复的劳动会不知不觉地耗费时间,物品的安置也会令人伤脑筋。左右为难的时候,时钟指针早就转过了多少圈。就算有紫和狗朗这样决断迅速手脚麻利的家务好手,还有另外的时之沼等待着吞噬吃过了午饭、聚集在储藏室分类着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的人们。

  其一:捣蛋的协(tian)助(luan)者。

  “闪男!这个包裹好重——气味也好奇怪,里面的东西可以吃喵?”猫抓起一个纸包嗅来嗅去,又想起几分钟前才被提醒过不要随便打开放在周围的东西。

  去年就已经成年的女孩,仍然保留着以反映直觉印象的绰号称呼周围人的习惯。即使在被称呼者的抗议下,也只是把原本的“闪闪发光男”稍稍缩写而已。

  紫收拾壁橱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打量她形容的物体:“小猫。那个是书道用的墨条,不可以吃的。”

  “呜,没劲。”女孩嘟囔着将其放回原处。

  “要找你的鱼的话就该专心翻今天带回来的口袋才对,怎么看那边都不是放食物的地方好吗。”狗朗叹气。

  “可是所有口袋里都没有嘛!气味跑到了壁橱里,吾辈的鼻子不会错!”女孩坚持,“一定是已经被塞到那里面了!让吾辈来的话肯定一下就找到了嘛!”

  “怎么可能让你插手整理工作!”狗朗果断驳回请求,“再说才被弄掉了的香狠狠熏过的鼻子能闻得出什么啊?”

  你到现在都还捧着咖啡豆瓶子不肯撒手好吗!说起来师兄这家伙是什么时候买了这个回来啊不记得有在厨房看到咖啡研磨机啊怎么想都觉得不搭调……看着女孩手中由紫找来拯救嗅觉的道具,狗朗的槽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竭。

  在自己家被别人抢先一步找出了应急物的感觉超微妙,这个“别人”是紫的话更是微妙感的平方。

  扫除工作本身也是。虽然不甘心,好些东西的来历和放置方法师兄都比自己清楚,不时有必须请教对方的事情。尽管反过来说也是一样,明明自己已经在这个家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啊……狗朗不甘心地想着,几个小时前的奇妙场面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将门前一干人引进起居室,紫转身进了厨房。等狗朗和小白把三人份的大包小包搁好再回来之后,紫也端出了五人份的茶水和羊羹,期间来访者先同猫打起了招呼。对方在冲绳工作,乘着跨年的返乡潮回到故乡。回家安置好行李后,在办事途中顺便带着重感冒的女儿的信前来,喝过茶再跟紫简单交谈过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听到这里想起对方站在门前时确实除了那封信就已经两手空空,狗朗偷偷回头给了在路上耽误不少时间的猫一记眼刀,不巧被低头研究着杯中悬浮的玫瑰花的女孩漏了过去。

  “是吗……暑假结束之前,她确实是认真地问过我地址呢。”

  “但即使这样认真,哪会有人把简略到这程度的缩写用在信封的收件人和发件人栏啊。直接投进邮筒肯定是不行,真是半吊子地耍帅过头啦。照她说的里面应该也全部是英文,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这样让人目瞪口呆的问题就是了——忽然就拿出封好了口的信封呢,那孩子。御芍神老师也很困扰吧。”

  “哪里,能收到这样饱含着孩子美丽思念的信是我的荣幸才对啊。原本是想直到亲手寄出信为止都不依靠别人的力量吧,小茉莉非常努力呢。那就像是花束,不在最美丽的时刻鼓起勇气送出,就只能默默风干褪色……您也让这份心情成功地传达至此。为了不辜负这份心意,我也只能作出同等诚意的回信了——当然在这之前,还得请教一下冲绳那边的地址正确的写法呢。”苦笑。

   

  不管隔着袖子掐自己再多下都回不去的样子呢,正常的那个世界。

  就像今天的这位来客,对三轮家的两个学生的来去,乡邻并不知道多少内情,非常普通地接受了。长到一定岁数就会想去外面看看,在他们看来只是这么回事而已。既然是那位三轮老师的学生,没准还会成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算是正中要领的判断。

  对当年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狗朗也已经有所了解了。尽管是迟来的了解,感情上也还有未能释怀的地方,总算不再是一提起来就要抓狂的地步。

  先前某次抽空回去祭拜的路上,跟紫碰了个正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一来二去的就说出来句“不用那么偷偷摸摸的,回来住也可以”,对方居然念着“哪有偷偷摸摸”一边答应了。

  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一言大人都说了“大概不会再回来了”的这么多年后才……回了这期间都弃置不顾的自己房间还啰嗦灰尘蒙了镜子什么的!他以为当初丢下这一切干脆走掉的人是谁啊!跟小白一起出门采购的时候忍不住抱怨起来(猫在抵达便利店前冲向小河捞鱼去了)。

  “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啊。”还是初见时的少年模样,只有服装变成更显眼的洋装的白银之王一派轻松地笑着,“而且小黑其实,真的很希望那个人回到家里吧?你并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把那当作客套话说出来的人。”

  在对方包含着鼓励的温柔目光注视下,狗朗败下阵来似的垮下肩膀叹息。

  “而且,‘事到如今’这种说法啊。不管过了多久,有了那个念头就永远不算晚。”小白继续低语,“对还想要坚强生存的,活着的人而言。”

  剩下无论多么短暂的时间,都不会是没有价值的。

   

  从一行人踏入屋内之后、长到开始不太自然的沉默中,略略纠结后还是打算主动说明十几年中陈设变动的种种的狗朗,在扭头看向紫的瞬间不期然地后退了一步。几步外紫的侧脸平静,唇边犹然带着笑,只有眼波在室内四下流转。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不知为何却让他打了个寒噤。

  之后也看见了,那个人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摆弄着包装已经微微变色的瓶瓶罐罐,轻声说着“哎呀,这几款都已经停产了呢……好呛”时,微红的眼眶。迫不及待地拉着小白和猫,丢下句“先去准备晚饭的食材”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家,这一幕里最慌乱的居然是自己。

  总觉得,要是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像确实滚落的泪珠,笑容如壁画风化剥落,这样真切无可置疑的悲伤模样,就无法再那么认真地生气了一样。

  可恶,什么嘛!

  但即使万分不爽,狗朗对此也只是停留在不爽而已。

  虽然已经错过某个关键,现在的状况——是师父的愿望吧。

  即使迎来被这个徒弟所伤的离别,也还是笑着说要保留他的房间。就好像如果对方真的回来,就会再露出同样的笑容迎接一般。

  尽管是那样隐藏着落寞的笑容,在还没有让对方看见的时候就消逝无踪的话,未免太过悲伤了。

  现在没有由着那股经年的怒气把紫远远赶出去的话,总算还能成功传达一言的思念吗。

  自己说不定一直模糊地怀着这样的希望。

  就这样,更常留在这个家里的反而变成了紫,正牌屋主狗朗则常年在外奔波——关键不在于房租有无或者多寡,按理说即使绿之氏族并不存在人手不足而所有人都忙忙碌碌这种问题,同样另有住处、印象中还总在赶各种音乐会舞蹈节特卖会的紫也只有神隐得更彻底才对。被问起时,鸠占鹊巢的家伙轻描淡写地说是休假中。

  懒得脑补对方的职场(?)状况的狗朗,只能庆幸这家伙家务上的勤快还没丢,不至于住了人的屋子还总要麻烦上了年纪的渡边婆婆来打扫。总之从此,香水气息久违地飘散各处了。

   

  从最近一次离开村子到现在,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啊……固然前几次匆匆忙忙回来又正好遇到紫在这个家的时候,对方也都是现在这身打扮,可像这样完全被当做了聚落的一份子,甚至寄以信赖到这地步,难道从那时就已经——不,说不定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

  狗朗觉得自己眼中的世界又开始摇摇欲坠。即使从那次祭拜时的偶遇算起也仅仅过了一年多而已,未来真是不可预测呢一言大人——

  他久违地,生出了打开录音机寻求指引的冲动。

  心烦意乱的狗朗身边,正把各种物品从口袋里取出来并简单分类的小白也开始帮腔。

  “那种保质期超长的磨牙物没必要现在就找出来吧?另外的零食还准备了很多,猫就边吃着边等我们的结果吧?”

  “喵……”女孩在两人的视线中缩了缩肩膀,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委屈,“可是真的是在那里面嘛,就在吾辈想拿出来和小白一起吃的时候不见了……而且吾辈,不想跟小白分开嘛。”

  小白和狗朗面面相觑。硬把猫赶出去一个人玩的话不太忍心,但真要让才制造了一场“雪崩”的她对眼前的一大摊子出手……谁有那个胆。

  “咳……”一片沉默中,被三人无视了好一会儿的紫清了清喉咙,“小猫说的跑到壁橱里的鱼,该不会就是这一只?”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随着他的食指指尖望向壁橱拉开的门,里面一条体积可观的干鱼同几人沉默相对……在体积更可观的黑猫口中。

  “鱼小偷!”

  划破沉默的是少女正义的呼声。

  “把吾辈的鱼还来来来——”

  没有回应少女猫的愤怒,叼鱼的猫只是向着储藏室外的走廊奔去——猫扔下手中的咖啡豆瓶子,原地扑空后敏捷地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先前无聊翻出来的镇纸就追了过去。离她最近的小白一个铁板桥在半空接住那个玻璃瓶后小心放在一边,喊着“抱歉”紧随其后——虽然还来不及确认,要是让猫不小心摔了此处前任屋主的遗物可怎生是好。

  于是眨眼间,房间中就只剩下紫和狗朗静静地望向门口。

   

  “没看错的话,那只是玉五郎?”

  就算追出去的两人不至于认真去对付一只猫,光拼运动神经也不该到了大呼小叫声从走廊到院子甚至再拉远处传来的地步才对。那猫该不是老成了精怪吧。

  “嗯,到底是不是呢……明明尾巴就没有分叉。”

  被师兄弟俩哑口无言地目送的猫抄走的那个镇纸,是狗朗小时候从河边捡到、形状大小刚好合适的石块。即使棱角处弧度不小,被那个投掷到也不是好玩的事情。

  “它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众目睽睽的。”

  “不知道呢,简言之就是剧情需要?”

  “……”你就这么说出来好么。

  紫的眼中忽然闪过名为“不妙”的讯息。

  可能是因为刚刚的闹剧,他脚边原本已经独力分类好、只是没来得及整堆转移的纸堆忽然倾斜着垮下,因为放得太低也来不及扶住,各色纸页泥石流状散成一地。如果叠放的顺序没跟着乱掉就好了……认命地叹口气,紫弯下腰重新收拾起来。

  也许是自觉有没能阻止猫的暴走的责任,狗朗也放下原本手中的工作帮忙,从掉到自己脚边的部分拾起。目测都是紫的个人物品,从类似剪报的古早资料整理到各色入场券、明信片和信封,后两样以前倒是从没见过。没有深入思考的余地,如同以松散纸页为引线的两头火星,狗朗和紫的手几乎同时伸到最后一份的上方。

  扫除中的时之沼其二:附带黑历史的积灰物。

  “为什么会放在这里——”比紫先一步触及纸张,将这份伴着难说轻松的记忆、格式熟悉的文件缓缓拾起,狗朗单纯地困惑着。

  然后,才反应过来映入眼中的内容为何。

  那是久违的,冷静得近乎残酷、医者所给出的警示与忠告。

  “小黑,还有紫——厨房可以借用一下吗——”

  “黑助!吾辈们要做很好吃的东西,你跟闪男都好好期待哟喵!”

  小白和猫的声音再次从走廊传来。大概是为了安抚鱼被叼走的猫(抢回来也不能再吃的话追出去究竟意义为何),小白要跟她一起现做什么别的食物吧。镇纸倒是记得拿回来啊喂。

  先一步整理着自己手中的那叠并站起身来、眼神在听到猫对自己的称呼的瞬间投入虚空的紫的身边,暂时无心忧虑那两人会捣鼓出什么黑暗料理的狗朗扭过头朝着门口喊:“没问题,不过小心炉火啊——”

  然后才拿着最后的散落物起身:“没什么想说的么?”

  紫眯起眼俯视着狗朗手中的东西,像是在估算直接抢回来又或趁对方不小心将其打成间歇性失忆再抢回来的可行性,最终只是一笑:“想说这个明显是我的个人物品啊,小狗朗。反正也要重新整理顺序,想听更多的话,不如来我的房间吧。”

   

  放在两人之间的文件,字句都仿佛渗出消毒水的气味。

  “这里的‘一年后’是……什么意思?”

  没理会放在旁边、自己那杯还冒着水汽的茶,狗朗铁青着脸地问道。

  在习剑的同时他跟一言学习过外伤的简单处置方法,照料后者的最后几年也特别去了解过人的各项生理指标波动意义为何,虽然作为非专业人士迅速检视过的条目里不乏陌生词汇,那些不详的信号还是鲜明得让他第一眼就产生了某种糟糕的既视感。

  不过果然,从师兄的藏物中找出早已按时间顺序放置别处的师父的体检结果什么的,怎么可能。

  “如字面。”紫摊开手,“当然实际远不是这么糟糕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小狗朗也冷静一下啦。单看这种数据的话,你恐怕都不会有同一言大人相识的机会呢……”

  “……不要在这里提一言大人啊!”

  狗朗低吼。被石板影响着的异能者们身体受损和恢复状况不能按一般经验判断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黄金氏族之下的专门机构对此尚在研究中,何况作出眼前结论的普通医院。

  即使如此,检查结果还是太过异常——不,异常这种形容未免太轻描淡写。治疗方案和其他建议也真实过头了。到底是要开给谁的啊,这东西。给谁也不可能是给眼前每天都精神十足在乱来的家伙才对。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衰弱下去。就在这里,和一言大人那时一样,怎么可能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小狗朗?”

  说明被打断的当事人对着低头沉默的狗朗大感讶异地歪过头。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啊……你到底是为什么回来的啊!”

  被打断过一次后就失去了那股气势一般,狗朗只能拼命挤出声音。

  为什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啊。不是你自己带回来这种东西的么?不是你自己的生死么,这张路人脸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才……事到如今?

  坐在对面的人的身影同师父的重叠起来。挥去这一瞬的错觉,狗朗的视线落到翻开的诊断书的时间一栏。

  就在那次同紫在路上重逢,越过对方肩膀远远望见墓碑边一星紫的三天前。

  那一次为什么会向紫作出那种邀约呢。

  狗朗其实知道答案,只是那部分记忆太过欠缺真实感,后来的自己追忆起来,无论如何都没法不把那当成一场短暂又见鬼的白日梦。

  正当秋彼岸,星散着摇曳的幽艳火焰般绯色花朵的山道上蓦然出现的身影,直到视线交汇的瞬间,都虚幻得像要融化在空气中。明明形貌并无改变,散发的氛围却完全不像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

  比起只是优雅伫立着便带有十足压迫性存在感的大型猫科动物,更像是行将凋落、瑟瑟风中的苍白花枝。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绝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狗朗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那天紫曾在碑前说过什么么?

  现在又想着什么?

  已经受够在离别来临后才一个人反复思考“为什么”了。

  晚一步被注意到、开始交谈后曾被紫如常轻佻的言行吹飞的疑问,再次浮现在他心中。

   

  “我说啊,小狗朗。”

  又一份文件被拍在面前。狗朗惊得猛抬起头,看见紫头疼地蹙眉。

  “在纠结之前要不要看过这个再说?抱歉,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但是呢,那次,是误诊啊。”

  “谁反应大啊!”条件反射地反驳,“等、不对?误诊是……”

  一把抄起直接叠放在先前那份上面,乍看差别不大的文书,狗朗不放过任何一行文字地读了起来。健康诊断结果报告书,这一次的内容正常得让他哭笑不得,时间间隔明明就只有半个月。

  “很难想象吧?这个时代的医院还会作出这么离谱的误判。我也是轻易就变得软弱了,真的觉得这些地方不适起来。还想说是不是命运呢。”

  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小紫我明明还很年轻~对方随后画风异变,声调甜腻的自言自语已经传不进狗朗的耳中了。

  “真的只是医院的过失吗?没记错的话,那阵子疑似异能者的犯人对包括医院和学校在内的袭击可是弄得青之氏族手忙脚乱啊。”

  “嗯~是这样吗?可是院方的事后说明完全没有提到这个啊,只说是系统遭到入侵,处理不力造成误判和推延十分抱歉?”紫食指点唇,十足无辜地眨眼。

  “怎么可能对普通病人这样提!”到最后犯人的正体都不明,未确定的异能者相关信息固然不会原样公布出去,但鬼才信以紫所处的位置事到如今还能蒙在鼓里。

  “……所以,根本没什么事嘛你。”放下新一份报告,狗朗脱力地吐出一口气。就当这家伙只是不愿多提自己马失前蹄的黑历史好了,片刻之前那些沉重的心思,现在只觉得滑稽。

  “我是想再确认一下比较好,既然结果没问题也就不必占用小狗朗的时间啊。”紫捧着茶杯微笑,“不过说是没事,中间我也想过很多就是了。”

  “……”

  “检查结果虽然有误,那阵子我状态确实不太好……还被小须久那问是否是更年期提前了呢。”紫的笑容越发亲切可人,“竟然让那孩子那么担心,说什么也得利用已经申请的休息时间恢复到最佳状态、再让他看个清楚才行啊。”

  “……”师兄笑得这么温暖,为何自己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狗朗无言地抹了把冷汗。

   

  “那又为什么连穿着风格都变了?这都快跟……快被跟一言大人搞混了啊。”

  从前紫在家中还有外出时的衣着同样区别明显,看到那件十几年不变的风衣上身再加上佩刀的组合就能知道他是又要出门了。不过真要说的话狗朗自己才是,两组衣物的使用场合判然两分——直到最近几年再跟朋友们一起回来时,此处不再是自己的归所的话,也就不需要一个人短暂地换回过去的便装和服了。

  多年之后,反而是紫每次回到村子便郑重其事换了全套行头。本来是更符合环境了的装扮,却也更让人觉得物是人非。

  “我可没有特意模仿一言大人的意思哟。只是觉得在这里休养生息的话这样穿可能会比较有气氛的说。明明有认真挑过和服,为了行动方便买来就没怎么穿过。但以村子里的生活节奏的话或许会很合适?抱着cosplay一样的心情,从某次集会开始,每次回来的期间都会换掉衣服,直到现在也是。”

  “……事到如今才搞起这种cosplay吗!”狗朗捂脸,“明明一言大人都说你大概不会回来了的这么久之后才……”

  “是吗,他还说过这种话啊。”笑容凝结了片刻,紫收紧了原本松松地环着杯身的手指,像要汲取多一些的热量,“大概啊,真是狡猾的说法。何况确实是在他先走一步之后才……亏我一时间还以为,总算能赢过那个人一次呢。”

  “我说你啊……重点就只有输赢而已吗!”看着对方越发不像话的反应,狗朗垮下肩膀,沉下来的声音再次升腾起名为怒气的张力,“所以才能这副样子一脸坦然地待在这个家里,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只是在玩而已吗!”

  “玩不尽兴的人生,可是太没趣了啊。非要这么说的话,跟容易满足的你不同,一言大人他对我而言并非持续玩乐的好对象。这样的说法小狗朗满意么?”

  “……你!”

  “我已经是这种生物了。”

  “……”

  “但即使玩乐我也都是很认真地在做哟。真是,完全不被小狗朗信任呢。”紫低头叹息着不知从哪摸出条手帕掩在唇边,声音拖长,“哥哥我好伤心哦……”

  “你这家伙!”最后的装哭太浮夸了而且一点铺垫也没有,要不要装傻装得这么没诚意!信了你才是会伤心呢!

   

  总算是没发展到旧房拆迁的火爆场面。纸门被粗暴地拉开,刚沿着走廊过来,在门边放下盘子、准备下去一楼的小白担心地望着消失在走廊那头,怒气冲冲的背影。

  “小社?”

  “唔……啊,紫。这是刚刚我和猫试着做的饼干,和那块石头(?)一起拿回储藏室的时候没看见你们,想说这会儿可能是待在谁的房间就找过来了。”干脆把盘子端了进来,小白说道,同时注意着紫的表情,“要尝尝看吗?”

  在另一个空置的坐垫上坐下,小白从余光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围。书桌上那座纸山的形状似乎有些眼熟,不过总觉得比最初在储藏室看到时堆得更高了。不是要收起来,而是要找出来的东西吧。

  就在几分钟之前,狗朗和紫也是一直像这样坐在这书桌前么。

  “当然,小狗朗真是没口福~”紫的态度中全无刚刚经过争执的尴尬,微笑着干脆地将其中一个送入口中,“嗯……形状很特别呢,味道也蛮新奇的?不过在这个季节里吃正合适。”

  “呼……确实促进血液循环呢。你喜欢的话就太好了。”小白松了口气,阻止猫在材料里放入更多香辛料的动作看来还不算晚……虽然有狗朗掌勺时间的中和,有时他也会怀疑下自己这些年被猫的各种辣熏陶过来的味觉是否仍处大众范围。

  “那个,小黑他是……”

  “看到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就忍不住捉弄了一下。不用担心,现在大概是在做挥刀的练习来平复心情吧。家里的墙壁不像河边的大石头或者天台的铁门可以随便捶呢。”

  那个,照小黑的臂力天台的铁门也不能随便捶吧,TV一期第二话和流浪狗第一话某场景好孩子和坏孩子都不可以学哦。说起来真的不是在谈什么险恶的话题才会变成这样么,才走到门外就听到那种怒吼啊……不知不觉吐槽起不能说的事情,小白起身凑到窗前。下面的院子里狗朗正如紫所说的那样挥着刀,还能听到猫招呼他试吃其他手制饼干的声音。

  回过头一看,紫仍在原地气定神闲地喝着茶。虽然觉得被他耍的小黑有点可怜,想想自己当年是怎么变着法儿捉弄中尉就觉得这爱好真是很好懂。

   

  “小黑他啊,总是这样认真过头,越是对熟悉的人越容易凶巴巴的呢。”叹了口气之后整个人挂在窗台上,小白感慨道,“但又老实过头很容易被欺负……这个就叫做傲娇吗?”

  下面的狗朗已经从猫那里接过一个吃了下去,然后脸在一瞬间涨成了辣椒色。他叹了口气拎起变成小猫想要悄悄逃走的猫的后颈,另一只手端起盘子向屋檐下走去——咿,有这么辣吗?自己试吃时明明没问题啊,紫不是也吃得很开心?

  小白心虚起来,然后想起身后的大厨偶尔也会做些说是过去旅途中学会的特(lie)色(qi)菜式……呃,只是面团搅拌不够均匀吧。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傲娇么……”紫睁大眼睛,“那样的话还真是让人吃惊呢。小时候明明对人的态度一目了然的说,对师长非常尊敬,也耐心地照顾比自己小的孩子——但是,坦率的地方还是一样吧。只是学会了看到身边人们更多的地方而已。”

  值得信赖的友人,也有不得不板起脸来劝告或者督促的部分。

  报以敬意的强者,也有不能跟随、不好效仿,只能作为个人保持尊重的特质。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虽然不是父母与孩子的辈分……”小白从窗前转回身,重新面对着紫坐下,“在身为师兄的紫看来,小黑这个师弟果然是‘成长而不变化’呢。”

  紫只是默默注视着小白,直到后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谢谢你,小社。”他忽然说。

  “呃?”疑惑挠脸。

  果然还是在担心着呢。

  小狗朗也有了会照顾他那过于直率的个性,而努力帮忙弥补人际关系的朋友啊。

  既然如此,单只是避重就轻就太敷衍了吧。

  紫笑得眯起眼睛:“该说是自作自受吗。虽然总是看到小狗朗凶巴巴的样子,但对他来说,我确实是个糟糕的师兄吧。”

  话题急转直下,小白不安地眨了眨眼。紫挑出重点,向他尽量简明地说明了之前的事情。

  如果也能用小狗朗能接受的方式好好解释,那孩子也不至于那么生气才对。这恶趣味也真是没长进呢。

  虽然原本就不是轻松的工作,至今才认真烦恼解释的方法,没长进的真的只有恶趣味而已吗。

 

  对事物的优先顺序,御芍神紫和夜刀神狗朗这对师兄弟并不相同。

  然后,才是因之产生、处世之道的背道而驰,乃至相互之间的种种冲突。

  在狗朗看来,比起所重视的羁绊,力量仅仅是将其维护的方式之一。至今为止也没有颠倒这个主次顺序过,只是对于二者的表现都相当笨拙就是了。被已经历经人生大半的变故、进入归隐状态的一言抚养长大,是否也令他过早满足于同对方一起,风平浪静的家庭生活呢。

  而紫同一言相遇,为其所吸引而接近、终至跟随的原因,其中相当分量都可以归结于可以再为之舍弃先前所缔结的这份关系的力量。无论同一言还有狗朗这对师徒作为家人相处之前还是往后,都习以为常地时刻观察着身边的环境和人,来决定是否为新的目标再次远行。

  在此前提下,两人在自身力量的使用方式或是理想这些方面的差别,只是再自然不过的次生产物。活动范围若是再不巧地高度重叠,冲突前提下又无法达成妥协的话,火药味弥漫也毫不奇怪。

  即使最动荡不安的日子早已过去、有所成长的两人不再需要为自己选择的道路针锋相对的现在,有些问题的解决除了时间,仍然需要距离这个必要的参数。

  自己视若珍宝的羁绊被同别的什么比较之后干脆地舍弃了,还有对师兄的憧憬中盲目却真挚的落空部分。

  对紫那些各种时态的行动,即使道理上明白其中没有轻视和恶意,狗朗也还没办法那么心平气和地接受。隔着一段时日或者远远听说的话或许只是在心里叹口气的事情,近距离看到却意外地考验自控力。

 

  “无论如何,紫没事的话真是太好了。”交还紫从纸堆中抽出然后递来的两份检查报告,小白说。

  “嗯……不过就算是看到中途的时候,小社也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呢?”紫托腮问道。

  “怎么说呢?觉得太夸张了反而欠缺真实感?”小白挠了挠头发,小黑若是有过长期独自照顾症状相似的重病患者的经验,反应过激也就不奇怪了。“不过更重要的是,总觉得事情真的严重到这地步的话,紫不可能到现在还若无其事地待在这里。”

  “猜得不错,不愧是小社呢。”紫点头,“如果真能确定是‘最后的时间’,比起瘫在哪里无济于事地胡思乱想直到动弹不得,我可是有很多想要去的地方。”

  那次同狗朗等人偶遇的祭拜、乃至其后盘桓过去居所的数日,其实是下定决心确认最坏结果前的告别。

  趁着行动力还没有随着健康丧失殆尽的时候。

  “不过,看到现在的紫,这个想法也已经开始动摇就是了。”

  “啊啊,是这样吗。”紫看向那面以装设在男性房间中而言尺寸略大的镜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小狗朗的话,这方面倒是一直就没什么变化呢。他非常地重视家人、羁绊这类事情。原本生活在大家庭里,习以为常的温暖却太过突然地被夺走,之后寄予信赖的一言大人还有你也是,亲近之人即使离他而去,也全是因为命运的不可抗力——除了我。”

  “会离开这个家,对紫来说,也是为了自己重视的什么吧?”

  “也只是在我自己看来啊。”

 

  要说离开的原因——

  “只是因为我,非常地贪心。如果不在那个时候离开的话……”紫露出思索的神色,“可是……是啊,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明明在此分别时总是那个人在看我的背影,我也只是在等那么一个结果……”

  每次从这个家离开的时候都目的明确,哪怕暂时还只有一个模糊不定的方向,也从未让依恋这类情绪膨胀到产生折回的念头,忘带东西的乌龙更是从没出现过。

  偶尔狗朗也会来挥着手告别,更多时候只有一言寥寥几句似寡淡又似别具深意的别辞。除非师父临时再追加什么指示,紫就只是沿着起伏的山路径直向前而已。

  即使背后已经悄无声息,不用去看他也知道,仍然注视着自己的一言,投来的是怎样温柔而安然的目光。并没有再三挽留之类的客套,总是干脆得理所当然的暂别。对方既未开口,回头也就只是多余。

  不管过去多久,只有这一点从无改变。

  “所以大概,本来就没有什么结果吧。”

  支离破碎的语句里带着几分莫名的笃定。如今也并非全无疑虑踌躇,但凌驾于这些之上的、更加鲜明的东西——就是紫没说出来的那部分答案吧,小白想道。

  对方没有说出的那个名字,所隐隐指向的答案。

  说起来,这还是当年的风波平息之后和紫第一次完全私人意义的长谈。面前的人和四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相比,变化的不仅仅是打扮而已。准确说来是每次见到都有所不同,但总还有些不变的东西。

  那双眼睛不再时时刻刻都那么神采飞扬,可就在你习惯了它们的淡如秋空之后,偶尔仍有流溢的光彩艳丽如蝶翼扇动。

  “……这样太任性了对吧?如今得到小狗朗这样的态度,也是理所当然的。”紫又笑了笑。

   

  不过,应该还有同这位师弟相处得更加自然的余地吧。

  “得知一言大人的死讯时,我曾想过小狗朗是否会就此守在这里度过余生……如果一直还是当年那个样子的他。但或许那个人对此有所对策吧,证据就是,为了小狗朗来到这里的你们。”

  “……”小白的脸红了红,“我们才是受了小黑很多照顾哦。对策的话,或许真是如此?你们的师父也真是位了不得的人呢。”

  “总能出人意料,对吧?”

  相视而笑的两人身边,紫的终端忽然发出了邮件的提示音。说着抱歉一边拿起终端点开信息,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把手里的东西放回上层抽屉后,紫终于叹出一口气。

  “有点事必须要出门了呢。真是的。刚刚还在想,今年也许不是一个人听钟还有初诣什么的了的说。”

  “是花时间的事情吗……真是可惜呢。紫经常那样一个人做迎接新年的工作吗?”没有追问那是否是氏族的任务,小白同情道。

  “是啊……不过早几年的话,还是会有愿意一起去神社参拜的朋友的,之后就是……”

  到这时节,全体提前十几天开始整理住处这种事情大概只存在于磐舟的梦里,唯有红白歌会跟果子店的福袋是绿之氏族这个宅男群体对新年的最高期待。没有单独出门的计划(通常是XX跨年音乐会)的话,置身其中的紫也乐得偷懒,用精心涂了宣告同家务活绝缘的指甲油的十指端着碗,跟其他几人一样快乐地吸溜着散发磐舟父性光辉的荞麦面。

  大冷天的一起排长队只是为了排队去神社感谢跟周围人们各种撞名字的神明这种事至今同样没发生过。流不方便出门,磐舟要留在家照顾流,五条就算头天说了很好奇要跟去也总是睡过头或者死抓着游戏机喊不出门。紫要按照习惯前往附近的神社或者寺庙的话,往往只有琴坂停在他的肩膀上。

  而再往前的新年都是如何度过的呢——

  只要得闲总是跟一言或者再加上狗朗一起准备年前的打扫和布置,需要体力的工作自然而然地大半着落在了紫身上。从购物开始就是壮绝的战争,商家推出的各色福袋尤其不容错过。

  不知为何,想起的是刚认识狗朗不久的那年的事情。

   

  “今年会不会有紫的信件送来呢?”

  “不,我想今年也不会有哦。”

  明明列入其中已经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初诣的队列仍然是贯穿神社大门、首尾不见的长龙。作为龙形脊骨中的一环,一言和紫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随着话音哈出的雾白水汽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本来已经把新年的准备工作完成了个大概,却忽然因为黄金之王交托的工作不得不逆着返乡大潮离家远行。等到事件前前后后的琐碎全部解决,再要回家守岁已经略嫌仓促。暂居旅店的两人便把程序简化到荞麦面加上新年参拜,之后就该准备带上土产辗转换乘,踏上归途了。

  电子产品普及多时的如今,代替传统贺年卡的电邮和电子贺卡成为很多人的新选择。不过即使如此,多数日本人还是选择在纸质卡片上手写然后提前几天寄出的方式——一言也不例外。几日前两人出门时家中信箱还空空如也,但再过几个小时就该被塞得满满当当了吧。

  “我可不像一言大人,每年都会收到那~么一大沓……明明是隐居中不是吗。师父你还真是意外地受欢迎呢。”紫嘟囔道。怎么看那都是远超周围平均水平的厚度,光是回忆一下都替信件往来的本人觉得手酸。

  “意外地……被这么说即使是我也会伤心的啊。紫也只是朋友都没有书信往来的兴趣而已吧?”

  “那是当然,又不是谁都过着师父这样时代错乱的生活的。”

  “话虽如此,连新年都没有跟谁互寄贺卡呢?”

  一言拢了拢围巾。紫的视线落在他冻得发红的指尖,又很快投向前方的队列。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外出期间事先寄出或者干脆是定时发送的电子邮件。”所以,贺年卡上的地址栏未必写着这个聚少离多的居所。

   

  想起先前从旁协助一言办理争取外出时所救的孩子的抚养权的手续时,在医院看到的昏迷中的孩子苍白消瘦的脸,还有从护士那里听来,除了他们师徒两人,这个孩子就没有亲人前来探访过的事情,紫的语气烦躁起来。

  “我那位未来的师弟不也是吗。即使师父你要收留他,不去知会他那些可有可无的亲戚也没关系吧,对方稍微有心的话也不至于让他过得那么糟糕。我一开始就不认为他们值得你去一一拜访说什么‘这个孩子就交给我吧’。即使留下了地址,你们今后是否会收到那么久都不闻不问的那些人所寄来的、祝福的明信片呢。”

  还有即使不带恶意,也不得不避嫌而收敛着同样由石板赋予的能力远离的其他氏族……奔忙维护的安稳,如何保证并非轻易崩塌的貌合神离。

  一直以来试图帮助他人维系的那些羁绊,是否有值得如此操劳的价值。

  “若是这样,虽然对那个孩子来说十分遗憾,我并不后悔。”一言看着进入牢骚模式的徒弟,声音里并无不满,“正因如此,才更希望能成为他新的家人。”

  “……”紫背过脸,“滥好人。”

  “对不起啦?不过,出门在外时,紫也从没想过写信回来报个平安什么的吗?”

  “干嘛跟我道歉……”明明说话过分的人是我啊,搞得好像真的是我在欺负你一样。紫无奈地回头,“有东西可写又有时间和地方可寄都已经是回程了。就算寄出来又比我本人先回到你身边,等你回信时我不在信上的发出地址又有什么意义——单方面写信这么不公平又黏糊的傻事我才不要做。再说我也没有弱到需要师父你担心。平安的话,更没有人比作为‘王’的你更清楚吧。”还是实时掌握。

  如果是时长和地点可以事先决定的自定义修行还好——前提还得是身处有人烟的地方。若是机动性强的跑腿工作,根本没法确定能在一个地方待上多久。

  灵魂相系着的‘王’与氏族之间本就存在着感应,后者使用被赋予的异能时感受着前者的存在,前者也不需言语或是察言观色便能清楚后者的状态。虽然听起来像是一言喜欢的古早英雄片的设定,这样的连结,确实是二者羁绊的证明。

   

  “……好吧我知道紫也不是悠哉乐哉在游山玩水的。”在徒弟字面干脆的反驳所不自觉地散发着的“你以为我要为那些个探查监视追逐牺牲规律作息尤其是美容觉都是拜谁所赐”的怨念下,一言安抚地笑了起来,“不过呢,如果紫希望的话,我也会努力让回信及时送到你的手上啊。不要忘了我的能力正体为何哟?”

  “预言啊。”紫面无表情地棒读,“玩花牌的时候确实是很好用。但是,也只是在花牌上最好用了不是吗。”

  作为这一任的无色之王,一言的能力是预言。捕捉不确定的未来的碎片,也可以通过努力让命运通路向着所希望的方向靠拢。很可惜既不是百发百中的那种绝对预见,也不意味着随心所欲的绝对干预。

  如果只是闲暇游戏的程度,预知牌面并不困难。但若是事关不同氏族之间、正面或负面的重要交流,尤其王的相关,得到的往往便是暧昧得多的讯息。紫的跑腿工作,多半就是后一种情况。

  “被自己的徒弟这么嫌弃,有点伤心呢。”想起紫在各种棋牌类游戏里为赢过自己全力以赴地思考对此的克制方法,却仍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言失笑。“不过,对不利因素这么清楚,紫该不是早就试着写过了吧?”

  “……才没有。这程度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要把人家的脑容量想得跟猫一样。”紫随着参拜的队列不耐烦地往前挪步,“书信什么的本来就无所谓吧,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写。”

  “也有转瞬即逝,唯独当时当地才能以纸笔捕捉的感念啊。”一言不紧不慢地追上忽然负气地加快脚步的徒弟,前后人群包裹中本就不大的距离重新消失。“想要传达给某人的心情,不止措辞,在每一个笔划中都渗透着。然后即使记忆褪色,不管过去多久,都还有机会重拾那份感动——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过紫的字迹了呢?”

  “鸿雁传书……确实是一言大人会喜欢的风格。但我又不像你那些朋友,是已经可以确定很难再见面,只能纸笔寄托思念那么遥远。比起什么当时当地的感念,我可是更期待那之后的畅谈呢。”同样的话即使换了载体也不想说第二遍。如果是重要到辗转笔墨的心情,干脆点当面说出来岂非更好。“还是说,是我笨口拙舌说得太无趣,师父已经开始厌倦了呢。字也有自信没有退步哟。如果那么想看,就一起来练习如何。”紫回头看向一言的眼睛里开始闪动带着挑衅的光芒。真是难得看到师父坚持到这地步,简直像是赖着要糖吃的小孩子了呢。

  “怎么会。那么也不好剥夺紫那份乐趣了呢,何况我自己对此也很是期待。”前方的队列尽头随着晨光变得清晰,一言终于一脸“真拿你没办法”地放过了这个话题。“总算是快排到了呢……刚好是今天,初砚的内容我可是已经想好了哟。”

  “啊啦,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呢。”步子不由得轻快起来,紫收回目光,露出新一年的阳光下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是从打开的窗户溜进来的风兜转捎回了当时的心绪也说不定。

  一下一下地抛着从抽屉里取出来的硬币,紫继续抱怨着。“我可是很期待的说——原本就想着今年无论多忙都要去一次才行呢。不过本来不管一人还是两人,每年要做的准备工作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啊——就像这样。”

  “无论如何……紫是有去年的愿要还么……”小白笑着问,“欸?就像这样?这个不会就是参拜时要用的硬币吧?两个人也是十元吗?”

  “或许真的是长久以来的祈愿吧。毕竟风干了的花,仍然是花啊。小社很了解呢?”

  “花?”小白疑惑地歪过头,但很快就放弃了继续追究下去。“以前是有听中尉和小黑说过呢。”

  和音同“御缘”的五元相同,十元硬币也是人们在参拜时作为对神明的感谢、投入香油钱箱的高频选项之一。先前三人一同参拜路过的神社时,狗朗掏出三枚事先准备的五元硬币重叠着让其从缝间滑落的画面从小白的记忆中浮现。但在双人参拜时使用一枚十元的话——

  “‘远缘’吗?我一直以为那是即使远在彼方,仍确实牵系着的缘分之意呢。”

  把落下的硬币握在掌心,紫轻声说。

  “这样说好像也对?”小白抱着胳膊,很佩服似的连连点头。原本就只是谐音的游戏,如何解释端看个人想法了。

  “本来想至少等完成今天份的收拾工作再开始准备回信的……”紫的目光投向书桌左边那堆纸山的最上层的信封。如果要在离开的路上,从本地最近的邮筒投下回信,就只能在出发前将其写完了。

  “我好像也该去收拾用过的厨具了,顺便看看小黑和猫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总不好跟紫一起在这拆看小女孩给他的信,小白起身。

  “对了,等会见到小狗朗的时候麻烦小社转告他一下,今天的晚餐我会自己在路上解决,所以冰箱里的食材应该就足够你们用到明天中午了。”

  “这么急?”小白眨了眨眼,“好的,没问题。”

  不过走出房间前,小白还是瞥见了在起居室未曾注意到的,名为茉莉的小女孩写在信封上的收件地址。

  尽管是只靠旁边省略诸多的收件人名根本无法送达的范围,那以稚嫩笔触写就的此间地名,并没有什么拼写错误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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