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存档处|修改狂|黑泥泄漏有,爱看看不看遁|活力≈0的坑中咸鱼,想不咸鱼地填土

枯叶与金鱼

  “太孱弱的孩子,看着总让人觉得活不长似的。”

  溪对面的老婆婆蠕动着皱缩的嘴唇,自言自语一般。阴沉的天气像是把空间感都扭曲了,分明只是这么浅浅的一条小溪,却让人觉得像是望见了三途川的彼岸。

  源稚生狠狠地皱眉,拉起还蹲在溪水前的源稚女掉头走开。弟弟大概完全没注意到老人的呓语,到了看不清原处那些水草和卵石的距离还恋恋不舍地回头。

  “哥哥,溪水上漂着落叶。”源稚女突然开口。

  “确实有些树是春夏季才落叶的。”源稚生回答,心说我还以为你是在找那些透明得像化在水里的小鱼苗。那片叶子他也看见了,黄褐卷曲的样子,不知道落下前风干了多久,“枯叶这才掉下来,大概嫩芽也才长出来吧。”

  “我们去找那棵树吧?沿着溪往上游走,也许枯叶还没有掉光。”源稚女的声音小心翼翼。

  “那么想看挂了枯叶的树么?”源稚生问。

  “哥哥,如果枯叶一直没有掉,坚持到新芽也发出来,能够重新变绿么?如果继续生长,一定会变得很大很大,也很绿很绿吧?”

  “很绿很绿是有多绿啊……”源稚生脑袋里初春嫩芽的浅绿、盛夏的浓绿和深冬雪松的苍青像打翻了调色盘一样搅合起来。他甩甩头,努力去回忆那片叶子的枯黄,“没听过这样的事情啊。”

  没错,他读过的哪一本书上也没有写坚持过落叶时节、混在新叶中的老叶会变得如何。镇上酒馆里大人会乘着酒意说些稀奇古怪的传闻,酒馆家的孩子带着炫耀的神色在学校里转述的故事里,也没有这样的一个。

  “何况干枯的叶子,是已经……死了吧?”源稚生在心里悄悄说。

  他不想重复刚刚老婆婆使用过的那个讨厌的字眼,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总有枯叶在来年返青,会有很多树上挂着大得出奇的叶子吧?这一片是去年的,那一片是前年的,远处遮盖了半匹山的是几百年前的……会有铅笔粗细的松针,长度用来当指挥棒都绰绰有余;还有大片的竹叶,折起来放进水里就变成了小船。

  这些童话一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那么反过来说也不曾有在来年复苏、继续生长的枯叶。到了源稚生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已经懂得有些专讲给小孩的事情都是不会发生的。也有源稚女这样仍然在脑子里装满奇怪想法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多愁善感,像是孤独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常常是会被其他人欺负的,兄弟俩都亲眼见过坚持抱着玩具熊上学还跟它说话的女生被班上的坏孩子故意绊倒,小女孩的哭声里,其他人一起哄笑。

  好在源稚生并不担心弟弟被欺负,小镇上敢欺负他弟弟的家伙大概还没生出来。源稚女本身也足够乖巧,只是在别人面前总是呆呆的沉默又羞涩。那些奇怪的想法他都只是跟哥哥说而已,像沿着小溪找一颗树也许需要走出很远,这样有些任性的要求他也只能跟哥哥提出来。

  “好,我们就沿岸往上游走。这几天吹着风,离溪面稍远的树叶也可能被吹上去。我们一个人找一边岸上的树,下雨或者快到饭点的时候就往回走。”源稚生分配了两个人的工作。

  源稚女点头,走在靠着山溪一侧的他自然而然地扭过头看向对岸。源稚生看着他的后脑勺突然有点发呆,不知怎的他又想起那个老婆婆的话,觉得弟弟像是要就这么离开他走去彼岸了。

  “哥哥,怎么了?”源稚女回头,源稚生毫无预兆地拉住了他的右手。

  “不拉住的话,等会儿看迷了眼分开了都不知道。还记得上次你迷路了蹲在地上哭么?”源稚生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慌乱。

  “哦。”源稚女毫不怀疑地点头,又侧过脸去看对岸那些树。

  天仍然阴着,好在雨一直没下下来。两个孩子走着走着一路张望,这时节草地还没有完全返青,嫩绿中露着些枯黄的草茬,也有些已经开出星星点点的花。

  找到之后又如何呢?还挂着去年叶子的树。

  “希望可以早点找到呢。”源稚女喃喃,像是怕迟了一步就会让枯叶都掉光了。听到这句话,源稚生也要忍不住期望看到枯叶重新挺直变绿的样子了。他一向不忍简单粗暴地打碎弟弟那些幻想,能做的只是陪着等这个孩子自己慢慢明白。要知道这么胆小又敏感的弟弟,也是会在被自己拒绝同行之后,偷偷在深夜一个人爬起来去验证萤火虫是否会聚集在那片有过奇怪传闻的芒草上的……虽然最后还是因为迷路怕得在中途哭起来。

  “那个!”

  源稚女突然兴奋地小声喊起来。源稚生感觉到握着的手像要挣脱开了,于是跟着转身。果然对岸有棵树挂着些黄褐色的叶子,看叶子形状就是他们先前看到的那种。

  “好了,记住这个地方我们就回去吧,等几天再来看看就知道能不能有去年的叶子留下来了。”源稚生说。这里离家不算远,往返并不很花时间。

  “嗯。”源稚女用力点头。

  当天晚上源稚生梦见家里的院子新松过土的地方发了芽,嫩芽飞快地长成大树,金鱼形状的叶子变黄落地就游动起来。不,不是落地,从第一片叶子落地时地面已经变成小片的湖泊,低头就能看见绿色的水越涨越高,甚至要从门缝渗进屋子里。有些鱼游着游着就只剩下白色的鱼骨,鱼骨升空挂在枝头又生出血肉,沉得挂不住了才再掉进湖里……周而复始。

  那棵树是扎根在他们前几天埋下金鱼的地方。去年祭典上源稚生跟弟弟一起捞回来的金鱼死了,那几天邻居经常带着孩子来家里拜访,孩子喜欢上给鱼喂食的游戏,一颗一颗一颗一颗。旁边交谈着的大人都没怎么注意,终于有天源稚女发现鱼翻了肚皮,惊慌失措地捧着鱼缸去到处问该怎么办才好。

  “赶快扔出去!看不出来这是没救了么?死东西很快就要发臭了,谁叫它这么笨,给什么就吃什么,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养父皱着眉大声呵斥。源稚生后来想也许他是故意不阻止的,养父一直不喜欢那金鱼,说总觉得家里有股鱼腥味。是家里其他人说客厅里摆这么个装饰也好,何况带鱼回来的兄弟俩已经保证过会完全负责照顾和打扫了,这才给了他们买鱼缸的钱。养父自己是想在原地摆个花瓶的,插些好看又省事的假花也就行了。

  埋了金鱼的当晚,源稚女哭累睡着后源稚生还在烦躁,他想不该是这样的,那只金鱼不该这样就没了……死就是这么回事么?就算有人那么不舍,还是必须远远地隔在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向院子,看到埋葬金鱼的地方被挖开了。他们埋得太浅,一只乌鸦刨松了土,把死去的金鱼拖了出来。它被源稚生的出现惊动,于是匆匆地叼起自己的战利品飞走了。真大的乌鸦啊,扇动翅膀时卷起的风似乎也扑到了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整个过程里源稚生都呆站在原地,他自负勇敢,却在这一幕面前手脚冰凉动弹不得。他从未这样讨厌自己的夜视能力,因为这个他能轻松地找到因为迷路蜷缩在地上哭泣的弟弟,也在这个月光并不明亮的夜晚清晰地看见金鱼毫无生气的眼睛和身上被乌鸦的爪和喙翻开的皮肉。又过了很久他才拖着步子走过去,机械地填平乌鸦刨出的坑,然后走回房间倒头就睡。四下没有亮着灯,这很好,否则弟弟知道了又要大哭一场吧?

  白天看到老婆婆时那种不快,也许是前几天一系列事情刺骨的余温也说不定。

  之后的几天也是阴天,一场雨蓄了那么久,真下下来声势也许会十分惊人。源稚生和源稚女再去看那棵树时总带着伞。一路上鲜嫩的绿色越来越浓,那棵树上留着的枯叶也越来越少,早先并不显眼的叶芽渐渐抽长,完全伸展开也就是眼前的事了。本来是生机盎然的景象,兄弟俩总是看得很沉默。

  “天气预报说这次是连续降雨呢。”这天的回程上源稚生主动开口。

  “嗯。”

  树上的枯叶已经寥寥无几,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

  “还来吗?”

  “嗯。”

  源稚生想果然不看着最后一片枯叶落地弟弟是不会甘心的。

  第二天开始这个山中的小镇果然下足了雨。溪水很快就涨起来,变成以成人的身量也无法轻松涉水而过的小河。兄弟俩举高伞拼命向对岸伸长脖子,雨帘始终密实得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楚。时不时有什么东西从他们面前经过顺流而下,两人目送它们被冲往下游。

  源稚女在家里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再过去看那棵树已经很困难了,孩子们也早就被禁止靠近河边,听说早几年就有不听劝偷溜出去玩的,在下游被发现时已经没有救了。源稚生暗地里也有些紧张他的行动,好在这次弟弟并没有冒险出去的意思。

  在图书馆源稚生读到过一个短篇小说,《最后的常春藤叶》。雨冷风寒的晚上患了肺炎的老画家为失去生存意志的女孩画上了常春藤的最后一片叶子,这片不凋的叶子给了女孩活下去的勇气,他自己则因这个举动病情加重很快死去了。

       源稚生想自己没办法也不可能用同样的方式为弟弟留住溪对岸那棵树上的枯叶,毋宁说他比任何人——大概也比那迫不及待要抖落无用的枯叶给予嫩芽更多阳光的树本身——都更期待所有枯叶凋落。弟弟早一点放弃就好了,那么固执地持续着拜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整体的衰亡早就不可逆转,勉强维持的生前的姿态真是难看。

  “要是雨不要停就好了……不,早点放晴吧……”

  入睡前源稚生听到弟弟轻声说道,伴着吸鼻子的声音。

  雨还是停了,澄净通透的阳光投下来,一切都明媚得令人欣喜。

  源稚生和源稚女站在河边望着对岸。雨停了可涨起的水还没有完全消退,即使能够过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满树的枝条上,一片去年的叶子也没有剩下。

  “哥哥……我们回去吧,不用再来了。”

  源稚女先开口,源稚生侧过头看着他的脸。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啦,可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对不起哥哥,让你陪着我白跑这么多趟。”源稚女笑笑,“我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原来是这样就满足了么?源稚生想,明知徒劳也不停下脚,心里憋着的那股劲散了也就释怀了。

  “走吧,路还很泥泞,小心别滑了脚。”

  “嗯。”源稚女点头,源稚生说什么他都会这么点头答应,像蹒跚学步的小动物那样小心地踩着步子,“说起来每次来这边哥哥都会拉着我呢,开始涨水前也是。”

  “是啊,为什么呢?”源稚生漫不经心地答道。

       他知道原因,只是害怕说出来。每次看着弟弟走在这里,像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冲走了。如果那样,即使在岸边跟着拼命奔跑也不一定拉得回来。源稚生自己也明白这样的想象其实滑稽可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也阻止不了每次这么想时寒意在脊背上蔓延开。

  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他还觉得自己不能松手。

    Fin    

这时推荐下面这首歌,虽然本文并不是发生在夏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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