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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

  *童话paro,跟上次言紫那篇镜花水月是一个设定

  *磐流,如果读出紫流五流磐紫紫五啥的,请告诉自己这些是错觉,忘掉吧(?)

  *13话白银组相关不那么愉快的私货有,下拉请三思

  *是否存在性转你猜呀




  不知何时起,有了这样的传闻。

  中心有着一大片湖泊的森林,总是比附近其他的地方更加温暖。土地也十分肥沃,连许多南方特有的植物都可以在其中生长,有着异国情调的景色。每年秋天都有一些候鸟飞到这里便误以为提前来到了目的地,收起它们疲惫的翅膀低飞过来。看那些悠然停栖的鸟儿羽毛多么艳丽,硕大花朵的香气多么浓郁,怎么是别处能有的呢?直到飞到森林边缘,听见外面秋天沙沙地踏过落叶的声音,它们才如梦初醒地重新拉高轨迹呢。

  附近的人们进入森林采收的瓜果、猎取的鸟兽到了集市上总能卖到好价钱,但这不同寻常的肥沃和温暖也令人想起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所以人们踏入森林,往往是在需要赶路或手头紧起来的时候。偶尔有贪玩的孩子想进去玩捉迷藏,马上就会被家人找回去——森林边缘的花木和鸟兽就足以让他们看得舍不得迈出下一步——然后当天晚上不得不在睡前听父母讲一些可怕得叫他们再不敢这样顽皮的故事。

  不仅如此,这片森林中常有雾气缭绕,一年中总有几个月白昼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身处其中时,谁也望不见森林的另一头是在多么遥远的地方。不慎离开道路的行人很容易在里面迷路,这时会有绿色的鹦鹉飞来让他们选择,是带他们立即回到原路,还是先去林中的湖边取水滋润干渴的喉咙。

  不过若是老实地沿着前人踩出、同周围草木界限如分岔处的道标一样分明的道路前行,便是在浓雾中也能顺利到达目的地。何况就算不特地深入,路旁生长的花果、药草和蘑菇也多到能随手摘得。所以即使一直缠绕着不祥的传闻,也因地处好几个国家的交界处——从前这里也有一个国家哩——而不缺人穿行,是人们所熟悉的一个森林。

  十个森林的迷路者里,九个是为阳光的稀薄和森林不祥的过去而直接回到原来的路线,剩下那个则惊恐地叫喊说湖中有吃人的妖魔——也许还有缄口不言的第十一十二十三人,而那又是不愿还是不能再开口谈论自己的见闻呢。


  也有不那么让人惊恐的描述。月色明亮的夜晚,林中湖上的雾气会悄然散去,露出一艘光泽如烟雾、质地如磐石,优雅如凤羽的船。

  船上有佩着长剑的王后——没有王冠作其证明,但那长剑就是再合衬不过的权杖,漫卷的长发也是比全世界的鲜花和锦缎加起来还要美丽的装点,明眸和朱唇的光彩夺目过任何王冠正中的宝石;有总是端着酒杯的神父,没有人知道是要乘船赶去何处为何人祝祷,或许因其怠惰从未在教堂被人们见过,戴着的异形的十字架的形状所关联的事物若非从未存在,也该是被遗忘已久了。

  船上若没有过第三个人,主人或许就是这奇特的两人之一。也不知是谁来担负操纵船的任务,现身的月夜里,他们谁的手中也没有操着桨或是别的什么,只是任由船浮在莲花丛边,目力最好的人才能望见他们在湖上悠然的身姿。

  “蘑菇,我的!蘑菇,我的!”

  “觊觎别人盘子里的食物可不美啊。来先吃这个吧,啊——”

  “真拿你们没办法啊哈哈哈!这些也下锅了吧。”

  如果靠得近些,还能听到两人再加上鹦鹉欢畅的声音。


  年轻的勇者坐在他们的圆桌旁,端着为自己临时追加的盘子,开始回忆来路上听说的森林和湖泊的传闻。地处要道,没错;物产丰富但雾气糟糕地浓重,没错;有湖有船有可疑的二人出没,没错;有食人灵魂的妖魔——

  “勇者,你不吃吗。人类不吃东西会饿的吧。你的肚子刚刚响了。”

  “没、谁的肚子在响啊!你不也一直只顾游泳什么也不上来吃!”

  “因为还上来不了,也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你在生气吗,勇者。为什么又忽然后退了。”

  “安心啦,并不是‘要吃过人才能上来’的意思。还没发现吗?”神父模样的撑船人一拍勇者的肩膀,“那是莲花在跟你说话啊。”

  脸色惨白的勇者定睛再看船外的水中。那里有并不仅仅因为月光的照射,同长长的裙摆一样苍白的肤色、蓝如矢车菊的眼睛还有夜色中周遭水生植物的茎叶般深碧的凌乱短发。荒郊野外夜半三更的这配色委实瘆人,也难怪先前匆匆的一瞥没能注意到那只是个随着湖面微波颤动的、花丛幻化人形的倒影。

  凡事还是照顺序说明的好,此刻汗毛倒竖的勇者死撑着坐稳了嫌弃谈话对象的形象的样子提醒了船里船外另外三人这一点。以及,虽然有那么点怕鬼,不依靠鹦鹉、自己寻到湖边的勇者的表现还是算对得起这个自称很快就能取得的称呼的。


  这里是迷雾笼罩的森林中的湖面。很多年前这一带还不是森林而是村庄和城镇的时候,曾有龙在此喷吐猛烈到连它自己也烧成灰烬的火焰,留下广阔得惊人的炭之灰墟。

  那一天之前这里据说还有金色的兔子跑过、青色的剑光闪过、贤者的谶语传过、巨大的方舟驶过……但具体的又谁知道呢?最终无言地留在此处的,只有散尽热量和生机的灰烬,偶尔被风扬起时像是不合时宜的、哀悼的雪。

  然后奇迹姗姗来迟。

  不知是地面涌出的水给予几成焦炭的种子生发之力,还是拼命想要发芽的种子引来带回生机的水脉,某颗种子长成亭亭的莲花和涌泉把低处填成湖泊是同时同地的事。从别处惊于大火和浓烟而前来寻找亲友的人们看到的,已经是大片的荒芜中突兀的湖和花。此后许是这样一湖不同寻常的水滋润着之故,周边迅速围起了茂密的林木。

  “比我在旅店里听说的要详细很多呢。”勇者叼着肉片评论,又自觉回到和王后一样无声的进食兼倾听中。撑船人继续着说明。

  这突兀的变化令人心惊。等终于有行人不耐烦再绕过这里来前往自己的目的地,选择踏入长势快得吓人的森林,且探寻出原本的道路所在,那场大火前从未弥散此处的雾就成了难以忽视的问题。好在此时道路的清晰可辨及森林的丰饶已经足以抵消这麻烦和它过去的阴惨。当人们连这也差不多习惯,却又出现湖中妖魔的传言。


  “我怀疑过那样聪明的鹦鹉和没有人能准确说出位置的湖都只是人们疲惫恐慌之余的幻觉,”勇者说,“直到上了你们的船。”

  “我最初也这样想过。”这次王后接上了话,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的鞘中长剑的使用痕迹证明了主人并不仅仅将其用作装点门面的饰物。“人们熟知的几条路线附近都没有这样一个湖,而长途行进中可以补充水的湖常常是不容错过的。这有些反常。”

  但实物已近在眼前。

  穿过雾气和树丛来到湖边的人,会在水面看到最渴求的事物。即使此前连本人都没能意识到过,那里映出的也是能让很多人忘记实物并不在此处,不顾一切地踏入水中追逐而去的存在。然而就如同海市蜃楼,总离伸出的手还有那么远的距离。然后——

  没能停下的话,就这么背离着岸涉水而下,离湖心模糊的黑影越来越近,至死也只是沉醉在所见的事物中;如果中途反应过来,就呛着水拼命回到岸上,回忆着远处水面那隐现的轮廓,说出自己可怕的经历。

  “除了岸边的芦苇丛,大片立在水上的也就只有莲花和船了吧?”勇者眺望雾气散去,月光下有如银镜的湖面,“真的是你们做了些什么吗?”

  “那应该是因为我的关系。”好一会儿只是静静地听着船中人们谈话的莲花开口,声音像外面的湖水一样平静而清凉。

  “湖的周围还是一片焦土的时候,我就对撑船人所来自的外面的世界非常好奇,这之后才能从水面看到别处的事物——也只是我自己看得到而已;后来森林里开始有行人往来,有次我远远听到捧起湖水解渴的人皱起脸说‘渴死在森林里也未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撑船人说那是忧愁苦闷的脸。为什么呢?我让鹦鹉遇到喉咙干渴的人就带他们来喝水,这是不对的吗?这时撑船人告诉我,我只是还不明白人们的心。”

  起了一阵微风,月亮躲进薄薄的云层后。水中颤动的影子合上了眼睛,水面的花和叶轻轻摇摆着,像细颈子上困惑地偏来偏去的脑袋。


  “人们总是匆匆地经过湖边,匆匆地经过森林。‘雾太浓了’、‘太阳就要下山’、‘好不容易抄了近路,得快点过去’……我想问……但是他们离得太远了,连看也看不到我。鹦鹉送走他们后告诉我了一些事,剩下的一些里还有连撑船人也没法回答的。”

  然后某一天起,原本只照出近前的东西的湖面,开始能让人看见自己心里的东西。对莲花来说,这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对干渴的行人可就不是如此了。有了溺死湖中的人、呛着水回到岸上的人和豁然开朗地转身离开的人。但是,莲花都是一样不明白他们为之奔走,心心念念的究竟为何。

  “从集市上回来的撑船人问那些在岸边拼命咳出肺里的水的人发生了什么,然后心沉了一下,变得冷了,像这样皱起脸来,”莲花笨拙地模仿那睁大眼睛、蹙起的眉毛和嘴唇一同颤抖的表情,“却不告诉我这又是怎样的脸。然后就说,这不是我想的,这也并没有什么。会不顾一切地伸手向水里,至死也不后退的人,在森林外面也只是溺死在自己的欲望中;在湖里呛到自己的人,不来到这里也像火中取栗的猴子,迟早被火焰烫到手指头。而看着湖面静静露出微笑,没有喝到水就重新露出振作的神色离开的人,一定能更快地达成自己的心愿。等到哪一天有人能到我面前,那时再问他们看到了什么就好。”

  勇者惊奇地扭过头看了看撑船人,这些话家庭教师和旅途中遇见的人都不曾同他讲过。对方无言地伸手捂着脸。别说什么心了,连表情也看不见。

  “可你连撑船人的表情也不明白,为什么又知道‘心沉了一下,变得冷了’呢?”勇者说出自己的疑惑。这由安静得有些呆的莲花说出来,并不像是单纯的修辞,首先莲花自己就是没有心的生物。

  “但我确实知道。”莲花眨了眨眼,像在奇怪对方问了理所当然的事。

  “即使如此,明白过来湖心的黑影只是丛花,对行人自己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要明白自己的心,只要最初的一眼也该够了。”勇者说。就当这不同寻常的花有什么奇怪的感知能力吧,撑船人刚刚还那么苍白的耳朵尖都变红啦。


  所以撑船人只要在时,遇到往水里走的行人便伸出长篙敲打其肩膀,又把这可怜的家伙拉上自己的船,生起火烤干对方浸湿的衣服。然而多数人只是发现自己仍身处湖上便迫不及待地要穿着湿衣服离开,又问神父你难道不怕湖里要骗走人灵魂的魔鬼,如果不怕又为何不向其举起十字架念诵圣咏?

  “您好像错把我当做了驱魔人。”撑船人耸肩,“如果,圣咏能救这里的人们。我现在只是个船夫,偶尔充当一下送葬人。”若是只来得及见到尸体,便将其扛到森林外对方来时的道路上,第二天早上就会有附近的人发现。

  落水者通常这才发现撑船人的十字架形状怪异,像在火焰中烧灼过一样扭曲,胆战心惊地道谢后顾不得多问什么便匆匆离开。

  “胆子大些愿意听我解释清楚的人也有,不过站在岸边时就愿意乘上我的船来到湖心的,只有静静地看着湖面,既不前行也不离开的人。你是王后之后的第二个了。”撑船人总结。

  “我在夜里赶到湖边却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看见,除了水里自己无聊得超出以往任何时候的影子,和不戴王冠的王后在跟笑脸轻浮的神父往船上搬堆在岸上的食材,还把船开来说今晚的雾会散开适合开个宴会,还问我要不要参加。”勇者鼓起脸颊,“明明传递消息的黄莺说这森林里有能换取最多声望的妖魔,还能邂逅难以想象的惊险。”

  “这我倒是明白的,”莲花说,样子看起来有点沮丧,“你生活在一座藏书跟装饰一样繁杂的建筑里,早在你离开那里前,我就时常借着水面读你翻开的那些书页——你在进入森林后遇到的事情确实没有那上面写着的惊险。但只要待在那里就不得不每天先读完家庭教师选择的书目——那一些其实你四五年前就已经读过了,直到成年前却还要再反复读上更多年。你也不喜欢笼子里金丝雀的歌声,早早地就偷跑出来要成为勇者。很奇怪,即使如此,你现在还没有从心底想要的东西吗。”

  “确实还没有。”小小的勇者撇嘴,“如果是自由,来森林前我就已经得到了。而且哪里奇怪,王后不也没有吗?”

  “哎呀,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王后露出艳丽却暧昧的笑容。


  然后,来到湖心也不是全无好处的事情。

  从第二次开始,来到湖边的人,可以从水面看到想看的任何地方的景象。而且从岸边捧起的水是如此甘甜,入喉的瞬间疲劳和病痛也得以减轻;但止步于此的话,也就是如此而已。

  说起来,这湖中到底是哪里来的水呢。

  很久很久以前,黄金的高塔还没有筑起来,住在里面的老国王还是个年轻的王子的时候,有过一个因两位银白色长发的公主的才智而一度十分兴盛的国家。公主们和黄金的王子发现了地底未知的水脉,可这场冒险也要了年长那位公主的命。

  水从银白的城堡开始一处处涌上地表,小公主喝下这样的一杯水后进入沉睡,因为失去亲人的绝望,拒绝睁开眼睛、拒绝曾想为之寻找新水源的国家、甚至拒绝时间。城堡慢慢荒芜,人们都离开了,荆棘肆意生长着包裹了外墙。鸟儿们说那里已经只剩下还在自己华丽的床上,用多年前的面貌睡着的小公主,要知道那本该和黄金塔的国王一样是位很老很老的老人家啦;但睡着的只是个空壳,公主的灵魂四处流浪,看得比过去还要远、还要多。人们称其为睡美人,却不知道自己每天安稳地做着梦的几个钟头里,那个灵魂还行走在荒野上呢。

  还有其他一些纯属偶然或深思熟虑地从各处喝下那水的人。如今他们有的是获得近乎无限的智慧和精力,筑起高塔、有着空前权威的国王;有的是能看到未来,给出宝贵建议的魔镜;有的是得到了人间最犀利剑术的骑士,却时刻被比那剑术更锋利的长剑指住头顶;有的是表演用的精致面具,伴随名演员们一夜成名和忽然暴毙的传言;有的是住在酒吧的女巫,用红色的水晶球占卜和放出烈焰。莲花所在的湖心就是当年湖水开始涌出地表的地方,根并非扎在淤泥里,而是悬浮在泉眼上。


  “不用说下去了,我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被称作国王。”勇者深吸一口气,“他们并不都是真正的国王,但无论外表为何,只要有那份心,每一个都能轻松地掀起战争。”

  也不尽然。像勇者在路上遇到,用消息同别人交换美味食物的黄莺,就是受伤后偶然落到湖心的莲叶上,喝过这里的水而得以迅速痊愈,变得如鹦鹉一样能够说话。黄莺的消息一半是交换所得,一半来自凝视湖面时的所见。

  “又比如我老师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学生,误入我们当时所在的城堡时就已经快要因饥饿、寒冷和疾病死去了。城堡水池的水可以延迟老师身体的风化,沾着普通的水的布则只能擦去表面的灰尘。”王后说,“那天老师让我把取来的、池里最后一捧水喂给那个晕倒的孩子,很快也奏了效。即使知道很快就能顺着老师的指点找到新的那样的水源,当时我还是非常担心呢。”

  现在有十分之一的盗贼没有锋利的长剑或短刀,让他们敢于四下掠夺的是曾经喝下的泉水,以后这样劫掠的人还会更多;有十分之一从大病里挣脱死神的手的病人没有吃过对症的灵药,让他们离开病床的也是曾经喝下的泉水,以后这样得救的人只会更多;国王们也寻找尚未枯竭的泉眼,不允许盗贼靠近,只让自己选择的从者或确认需要帮助的人喝下泉水,变得更加聪明和强壮,以后这样的从者还会更多。

  但是从第一滴流出开始、一直没有枯竭的,也只有白银城堡里的地下水道和这片森林里的大湖。前者被荆棘丛和黄金的兔子们看守,不让任何人进入,除非是睡美人的灵魂归来;后者因不祥的过去和浓雾被人远离,但穿过这些的人就能轻易抵达湖边;接下来要试炼他们的就是这水本身了。


  “把这么多事情告诉我好吗?”勇者问,“这是你们……还有他们的秘密。如果传出去,也许这里很快就要变成战场了。”

  “为什么不好?”莲花歪过头疑惑地看着勇者,“不是因为是秘密才不能说,而是没有人说才一直是秘密。有人问的话我们也都会回答。这里原本就不总都是平静的,有人想把这里变成糟糕的地方的时候,再赶走他们就好了。在这里,没有人可以赢得了我。”

  “长在这里的莲花且不说,你们为什么一直待在湖上?”勇者还并不了解莲花的力量,所以没法评价这听来很有些狂妄的话,只得扭头又问撑船人和王后,“这里什么也没有——好吧,有水草、水鸟、莲花和一些鱼虾。”

  “也不是一直啊。”王后抿了一小口酒,向着小小的勇者轻快地眨眼。“湖面能告诉我哪里有新式样的漂亮衣服,哪里的景色正好,哪里有值得挑战剑术的对手。何况这森林里很有趣,即使久待也不会厌烦。别处萧瑟单调的冬天,湖上还有着梦中才能见到的奇景呢?”

  向着莲花抛了个飞吻的王后旁边,撑船人拍着腿大笑起来。“醉了醉了,这么快就醉了啊——我呢,是因为湖上能看到哪里的集市卖的酒又便宜又好,哪里可以把釆到的药草卖上好价钱。也没办法放着这里不管啊,不用船载着王后来看莲花和自己的倒影,也不回答莲花源源不断的问题的话,会被抱怨得把喷嚏从早打到晚吧?”

  勇者面无表情地听着两人“讨~厌”“抱歉啦并不是在抱怨你们”的对话,扭过头又看到船外的莲花。


  “我们已经解答了你的疑问,勇者。”莲花说,“还没有想去的地方和想要的东西的话,你是否愿意像他们一样留在这里,帮助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呢。湖上变得更加热闹的话,我们也都会很高兴。”

  旁边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勇者望着水中的人影,月亮也好奇地从云层后探出了脸,月光再次投到湖面上。莲花深碧的卷发被照得像是发着光,那张认真的脸的轮廓也显得格外清晰。

  “好啊。”勇者点头,“找到下一个想待的地方之前,在这里落脚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哪里有想要收拾的家伙,不用去找狡猾的黄莺讨价还价我就能知道了。”

  片刻的静默后,王后和撑船人先后上前拥抱勇者,轻柔地拍打勇者还没长成的肩胛,船外传来莲花依然平静却也多出了些暖意的声音:“欢迎你。”连鹦鹉都从自己的小盘子里抬起脑袋,重复着莲花的欢迎语。


  “你们住在哪里呢?来路上我没有在森林里见到过一栋哪怕是茅草屋顶的建筑。”宴会结束,看到鹦鹉叫着晚安飞进岸边的树丛,勇者想起自己甚至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居所,“夜已经很深了,回屋子不需要走得太久吧?”

  “走得太久?”撑船人被问得愣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可你早就在咱们的屋子里了啊。”

  就算这一天里已经看见和听说过很多离奇的事情,勇者还是吃惊地瞪大眼睛:“但这只是这样小的一艘船!那边的门后面只能勉强塞下一个储藏室!你们住在里头,难道是枕着卷心菜、盖着面包片的吗?”

  “曾经是很大的,可以装下很多人。”撑船人挠着头抱歉地笑了笑,“那时我的船满载着希望,想一直朝着太阳的方向……但是它能做到的所谓绝对的守护呢,本来就只是存在于用雾围起来一样,暧昧不明的小小空间里。然后,被太阳那样灼热的龙的吐息烧掉了。

  也许这就开始头晕了,撑船人把话题远远拉开,声音却小了下去,笑容比端起酒杯前还要苍白。王后挽起不知所措的勇者的小手,打开那扇门露出走廊和两边几个小房间的小门,告知还有从空着的两三个里挑选自己喜欢的来居住的余裕,把撑船人留在原地。

  “比看上去的大多了啊。”勇者惊叹,“不过把主人扔在那里好吗?”

  “住上几个人绰绰有余,不过你还没有见过这船以前的样子呢,”王后同勇者说,“有什么明天再讲也没关系,就让撑船人多吹会儿风吧,毕竟今晚喝得有些多了……虽然总是喝得这样多。”

  决定了以后住的房间后,勇者同王后互道了晚安。关上门之前,又看到那个背对两人回到船舷边,以一个近似祈祷的姿势坐着的身影。月光给撑船人的轮廓镶上了一道银边,又像双白得透明的手拥抱过来,轻盈得甚至没惊动被拥抱的人,袖口的花边层层叠叠……勇者想夜真是很深了,竟让人睁着眼睛做起了梦。在心里对撑船人说过晚安后,静静地也合上自己的门。


  如先前所说,现在撑船人的心小了,船也只能再载上那么几个人。船总停留在这片湖面,湖心有当年在焦土中所见的种子开出的花。某日若连这仅有的小船都倾覆了,相信船上这几人也还能靠自己游回岸上去。

  莲花在漩涡中陷向湖底空穴那天所发生的也如其所料——浪涛起伏着如同一面镜子正在碎裂的水面上,无法逃离的那个影子露出了悟的笑容向船这边说着什么,口型和声音都被激流绞碎。撑船人意识到正发生的事情的瞬间,在尚未湍急得难以脱出的水流中驶离湖心的船碎裂着沉了下去,连森林的雾都被吸引过来,成片地噗通坠到湖里,明明往日它们总是很不着调似的柔软又轻飘飘。

  只是这次撑船人自己放弃了逃生的努力,像是累了,毕竟下面是大到那么多的东西也没能在莲花被拖下去前填满的深穴。最后看了一眼王后和勇者向岸上游去的背影后,就抓住花茎一同消失在水面之下。

  说起来,船本身就是撑船人的心。它原本轻盈得像雾又坚固得像石头,能载着人们穿越激流、鸟瞰群山、翱翔云间,被传颂为永不沉没的方舟,却在多年前这里的大火中坠落地面,四周满是怀着希望登上却因此从中掉出的、燃烧的人形。

  即使火焰熄灭,热气仍从红热的地面扑向天空,附近的人们远远看到异状后仍难以靠近。撑船人走下裂开道道可怕缝隙、再也不能飞翔的船,走在这样的大地上,直到七天后,在烧干了的湖中找到的第一个还剩下完整形状的生物就是一颗种子——可完整的也只剩形状了。

  这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所有故事也都会走到结束,即使那结束并不总是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徒劳地盘旋在莲花与船沉没之处的鹦鹉也终于掉头追上王后和勇者,飞去岸上的七天后,整个湖中的水都不见踪影,只留下连空穴的位置都遮掩住的大片淤泥。不同寻常的温暖和雾气像是随着当初的湖水沉入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一段时间后,湖中重又有了水——完全普通的水,缩水成了不到原本一半的面积,形状也完全改变了。等到附近原本是湖底的地方草木也争先恐后地生长起来,到了同周围完全分不出界限的程度时,这里就变成了一片让人难以回想起原貌、再寻常不过的的森林。

  不仅妖魔食人灵魂的可怕故事不再有了,连前几年常有的神色异样地进入森林,专门寻找湖的可疑陌生人也慢慢绝迹,附近的人们不再对出入这里感到那么忐忑不安。盗贼都不像往年那样多了,这才是他们所熟悉的平静生活。

  那时人们传颂的会是睡美人的名字,白银的公主终于取回了面对世界的勇气,同红女巫一起在白银城堡的地下水道打出通道,让四处造成骚乱的古怪水流流下地心,不需要战争和对任何人的杀意就终结了一个动荡的时代——当然地上的动荡总是有的,但哪里还有动荡的原因比这更明确的时代呢——同很多年前留下的传说里一样冰雪聪明。

  至于流浪多年的灵魂回到身体,得以用自己的手去拥抱新朋友黑狗公主和白猫王子,想来也是对令曾让巨龙的力量躁动着烧掉了一个国家的灾劫之水消失、通过了命运试炼的奖励吧?这三个朋友待在一起是那么年轻快活、健康有力,又因为尝过艰辛困苦而坚韧无比,比任何人都明白不需要使用带来变化和纷争的不可靠的水,所有人其实都是靠自己和同他人心灵相系幸福起来。

  这不同寻常的智慧和高洁真教人惊叹,不过细说他们此前此后将要流传永远的光辉冒险和小而确实的幸福的工作还是交给别人吧。而曾在此处的莲花和船则慢慢被遗忘,只是偶尔连同对过去动荡日子的追忆被提起。当年顽皮的孩子们已经长大,除了实在厌倦乏味的生活的时候,也不再那么频繁地回想起曾在森林边缘见到的某只蝴蝶或者某朵花的可爱。


  王后和勇者有时想莲花和撑船人是死了,有时又觉得他们至今也在地下某处生活着,某一天还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彼此就成为了对方的心的话,无论在哪里都能一起活下去吧。鹦鹉始终坚持后一个说法,虽然两人早上常在它站过的鸟架下看到泪滴,小家伙又辩解说这只是在心痛落下的羽毛。即使那么轻飘飘的羽毛,很快也要攒成他们几个的船也载不动的心痛啦。

  每年王后、勇者和鹦鹉都会带着一同游历的路上收集的各色植物的种子回到出发的森林,凭着记忆将它们种在过去的湖的位置。他们从湖边开始绕着圈接近湖心,越来越接近当年的莲花丛的所在。月光清澈,夜莺歌唱,湖中随风摇曳的已是普通的洁白莲花,黑天鹅在湖面悠然游过。唯有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他们,还能回想起翡翠色的莲花和那艘船的形状。


  但是且不提这些!他们在这里还有好几个年头没有度过呢。现在才是春天,勇者要等睡醒在湖上的第一个早晨才能注意到来时无暇欣赏的森林的美。莲花在水里说早安,王后坐在水边梳着头,披散的头发美得像是天边的云霞,总有冒失的鸟儿跟着把晨昏的曲子唱了一遍又一遍——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喜欢整理和欣赏自己仪容的人啦;厨房里传出撑船人翻动锅铲的声音,诱人的香味把鱼儿都引到水面来了。

  勇者向水中伸出手,鱼苗绕着手指游动,细而透明的尾巴轻轻扫过。岸上的花儿比它们还要活泼,每一阵风吹过都向走过的人们点头致意;被吹落枝头时花瓣也变成各色翅膀的蝴蝶,围着它们的兄弟姐妹转上几圈后飘飘忽忽地飞走了。

  夏天时好些甜美的果实就已经成熟了,鹦鹉快乐地上下翻飞,果汁把它颈子下面的羽毛都染红啦。撑船人采集果实制成的馅饼、拼盘和果汁在桌上搁不了多久便被瓜分一空,王后总是艰难地选择每次要吃掉哪些。这也是森林绿得最热烈的时候,轻纱一样的雾气时而遮挡过强的阳光。如果谁扯过片雾搁到那些树下,也许能看到那种绿像露珠一样沉甸甸地从叶尖滚落下来、再把雾也整片浸透。

  不过最不可错过的绿是在湖面上——这是莲花盛开的季节,每一朵都像是被生命祝福过一样浓郁通透的翡翠的颜色,凋落时也变成最大最漂亮的凤蝶。勇者好奇地伸手摸摸大块宝石一样的花蕾,水里的倒影像被摸头的小猫一样眯起眼睛,水面的蓓蕾则发出噼啪声层层绽开。夜里萤火虫在莲花的清香中提着它们的灯笼成群飞过,远远看去像流动的光之雾。

  秋天时森林并不像别处那样很快被染成黄色,但也绿得更加肃穆深沉,像准备抵御寒流的战士整理好青铜的铠甲,其间的鸟兽便得以从容地换上它们的新外套。雾气明显比以往更浓,在太阳不够有精神时给所有这些事物再罩上层厚厚的棉花,船行在湖面就如同穿行在云中。湖里的莲花枝叶枯萎了,水里的人影却像一天比一天有精神,更常主动地和船上的人们交谈起来。

  船上的储藏室里堆着勇者和王后散步时顺手带回来的各色水果,王后会仔细地分出用来自制季节变化时保养用品的那份来小心料理,即使如此,回过神来时嘴馋的勇者常常已经吃掉了里面的一些。后者没能从森林里及时带回代替的同类果实的话,解决方法一般是两人去岸上拔出各自的长剑和镰刀比划一场,然后输掉的勇者帮王后制作那些工序繁琐但看上去都很好吃的汤糊膏水——包括小心确保飞来飞去的鹦鹉不往容器里掉毛。

  森林的冬天温暖却没有雪景可以欣赏,但这仍是他们最期待的季节。某个晴朗的月夜里撑船人会把船停在只剩枯枝的莲花丛边缘,然后半跪在船舷上向湖面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把那个总是只能待在原地同别人交谈的影子拉上船来,低头亲吻轻轻握着的那只手的手背,像骑士对待一位公主或是王后。


  “你你你你不是个影子吗?而且以前说过不能上岸的?”第一次看到这撑船人和王后神神秘秘了很久的“惊喜”时勇者大惊。

  “那时我说的是还上不了船。”绿王后——我们还是照旧称呼其为莲花吧——用平稳而不失诚挚的声音指出勇者的记忆错误,没被撑船人握住的那只手拎着长长的裙摆,在船上小小的空间里练习走路的姿势很快从容起来,不再那么小心翼翼。“我需要时间织出新一年的衣裙。用皎洁的月光织一套,再用深邃的夜色织一套。这之前不想穿着上一年的走上岸来,不然水面的枝叶枯萎后就可以上船了。而从春天到夏天,在水面以上,那些即是我的身体也是我的衣裙。”

  “一起讨论每年流行的衣饰设计真的非常开心呢。”紫王后——其实照旧简称王后也没什么不便——把洁白的冬蔷薇编成的花环戴到莲花的头上,“不过要多花这么多天的时间的话,就穿着前一年的也没关系啊。反正尺寸也没有什么变化。”

  “有变化,”莲花把这几个字咬得格外用力,“我还在长高,有一天一定能长到比你们还要高,可以在真正碰得到你们时不踮起脚就轻松摸到你们的头顶,像过去沮丧时被抱着那样把沮丧时的撑船人的头抱住安慰……撑船人,为什么双手捂住脸。勇者你也是,为什么抱住自己的头。”

  “好了我们都明白了请别再说下去……”

  “什么!那个原来不是梦啊!”

  “你们的回答意义不明,可以详细地解释一下吗。我很好奇。”

  “为他们心灵的平静着想的话,对那些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好呢,”王后伸手理了理莲花被压在花环下的头发,肩膀上的鹦鹉也跟着左右打量,“可以轻轻松松地摸到头顶的人类,现在这里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啊,你说得非常正确。感谢你,王后。”

  “当初劝我留下是为了这个吗!是为了这个啊?”勇者嘟哝着还是答应了莲花摸自己的头顶。“事先说明我也在长高哦,而且肯定长得比你要快!很快就可以摸回来了!”

  “真的吗,勇者?”莲花问,扭头又问王后,“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和勇者谁长得比较快呢?”

  王后罕见地露出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为了你自己心灵的平静着想,也不要好奇这件事比较好哟。”

  “咦,王后在叫王后王后。这样这里有两个王后了嘛。”勇者还在纠结着。


  但是不会随便搞混的。就像紫王后在魔镜的城堡里接受的并不是戴在头上的金冠,走在路上也不会被当成是偷了骑士父兄的长剑出来玩的淘气的年轻人,尽管并不穿着绿色的衣裙,莲花毫无疑问是森林的绿王后。

  晴朗的冬夜里,星空比任何时候都要璀璨的时候,湖上的雾也散开——其实除了干旱炎热的时节,天气晴好时这里的雾总是散开的。莲花伸手掬起一捧捧闪烁的、映在湖里的星星,累了就让它们自己飞到湖边的树上,就算这样湖面的星星也一点看不出减少。这些明亮但不像雪那样冰冷也不像火那样灼热的小家伙很快把树装饰得比你见过的任何圣诞树都要漂亮,直到黎明时分融化在晨曦里。

  黎明之前森林里还醒着的小动物们都被湖边的亮光过来,来得最快的是夜莺,原本就停在树上的松鼠甩着尾巴扬起一道道星尘。这时莲花从同样被星星装点得梦幻无比的船上跳下湖面,踩着的湖面就变成了平滑而晶莹的最好的舞池,大家从船上和岸上跟了上去,在湖面和着夜莺的歌声跳起舞——连有些没在湖底睡着的鱼儿也隔着水面在舞着呢。天上的星光、林中的星光、湖面的星光柔和地笼罩着他们,舞会像是可以举行到永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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